Q 先生(化名)有一本英国护照,上面印着一个“M”字。读完大学回到香港,身分证却印着“F”:“我们跨性别者的人生,就如很激烈的拳击比赛⋯⋯”

文|S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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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先生(化名)有一本英国护照,上面印着一个“M”字。读完大学回到香港,身分证却印着“F”⋯⋯

Q 是一位跨性别男子,曾进行胸部切除手术,但因担心手术风险拒绝重建阴茎。香港政府拒绝让未完成整套性别重置手术的跨性别者更改身分证的性别,于是他决定提司法覆核挑战政府做法。案件经过七次延期后,明日(2月1日)下午就会有判决。

“我们跨性别者的人生,就如很激烈的拳击比赛,我的人生经历很多痛苦,除了身心不一样,还有家人不接纳和社会的歧视,有如拳击比赛般被打至遍体鳞伤。”他视拳王阿里(Muhammad Ali)为偶像,因为他无论跌得多痛,也能重新站起来。

三名司法覆核申请人 Q、R 及谢浩霖(Henry Tse)均以男性身份生活多年,接受了贺尔蒙治疗,以及已经完成部份性别重置手术(Sex reassignment surgery)、即是进行了胸部切除手术的“跨仔”。

根据香港入境处现行制度,跨性别者要完成整套性别重置手术,方能更改身分证上的性别。所谓整套性别重置手术,就是法例要求,由女变男的“跨仔”做移除子宫及卵巢,以及重建阴茎的“下身手术”;而由男变女的“跨女”,则要切除原生阴茎及睾丸,并建造阴道,他们身分证上的性别,才能修改。

“跨仔”变性手术风险高,加上现时技术效果欠理想,他们与很多“跨仔”都选择不做“下身手术”,但政府以此为修改身份证性别的条件,引致他们无法修改身份证上的性别,当他们在生活上要出示身份证时,会感到困扰和受侮辱,甚至可能会因而被歧视和受到骚扰。

Q 先生:下身手术风险大 没必要伤害自己

“等了很久,没想过会等这样久。”早于 2015 年率先提出司法覆核的 Q ,在判决前独家接受《立场新闻》电话专访,称从来没有想过会一拖再拖、延至现在才有判决。

Q 赴笈英国念大学时,成功申请修改了他英国护照上的性别变为“男性”,那时他对自己的“跨仔”身份觉醒了不久,并开始了贺尔蒙治疗。既然开始性别转换过程,他就萌生改护照性别的念头。他在当地获得一封由性别专家(gender specialist)撰写、证明他跨性别身份的信,连同表格和护照,一并寄回英国护照署。

“当我打开个新护照,看到上面写‘M’时,当然好开心啦!松了口气,真系好开心。”Q 笑称。“ 英国真是很开明的国家,政府也会照顾人民,不像香港。”

这是他在身份证明文件上,第一次获得确认他的男性身份。

大学毕业后回港后,Q 进行了胸部切除手术,不过没有打算做“下身手术”,因为手术风险大,不时要入院“修下佢”,甚至有人在手术后出现“漏尿”,结果每天也要穿尿片。“重建阴茎一定不会做,因风险很大,要抽肉抽骨,我觉得没必要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这是很复杂的手街,做得不好的话手尾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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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多国如英国、加拿大和荷兰等地,已不需要完成整项性别重置手术,就可以修改身份证明文件上的性别。Q 认为,香港政府要跨性别者冒上这些手术风险,是很“落后”的做法。

眼见《性别承认法》遥遥无期 萌司法覆核念头

“W 案”是香港跨性别人士平权写下历史一页。跨性别女性 W,在接受变性手术后,获签发新的身份证和护照,并打算与男友结婚,不过却遭婚姻登记处拒绝。2008 年她提出司法覆核,经在高院和上诉法院败诉后,2013 年终审法院裁定 W 胜诉,可以与她的男友结婚。但终审法院亦同时下令,暂缓执行裁决一年,允许政府有更多时间修改法例,促使政府成立性别承认跨部门工作小组,跟进立法工作。不过只闻楼梯向,政府拖延多年后,到去年年中,才就应否设立性别承认制度等进行公众谘询。

2015 年,他入纸申请修改身份证的性别,却因他未有完成“下身手术”而遭入境处拒绝。局限于现行制度,《性别承认法》立法又遥遥无期 [注 1],Q 觉得要为自己和其他跨性别者争取权利,开始萌生提出司法覆核的想法。

“现在我能做就是搞司法覆核,通过司法机关去做。如你不迫政府做,政府觉得没有强制性就不会做了。”


2017年11月25日,香港同志游行有一万名市民参与。图片|立场新闻提供

初中开始觉醒性别身份 校内备受压力

由小学开始 Q 就喜欢足球,最钟意的球星有“万人迷”碧咸(大卫・贝克汉)和 C 朗(C 罗)。与一般球迷不同,他不单止欣赏他们的的脚法和“靓仔样”,而是想成为他们——想成为如他们般球技和外貌都出色的男性。

“我觉得那些足球员好型、好想学他们。由细到大的偶像,全部都是男人的,没有一个是女人。”

Q 从小有男性化倾向,在步入青春期,身体第二性征开始发育后,愈来愈对觉得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感到“辛苦”。升上基督教男女中学后,更形容学校生活“痛苦”、尤如“地狱”,“本身觉得自己是男仔,但被迫要做另一性别,所以觉得好辛苦,与同学相处有很大困难。”

初中时,Q 曾与男仔校队一起训练,讽刺的是,他是在球场上强烈地感到在性别夹缝中挣扎。“他们会觉得我是女仔,所以有点排斥我。当时打波时好像两头唔到岸 — 跟男仔踢,我体质不够强;跟女仔踢,我又觉得自己性别认同不是女仔。”

最“难顶”的是当男生可以穿校裤,每天自由自在地打波、上堂、笑闹,自己却要委屈地穿上校裙、做个女生。“好难受,日日都要对着件我不应穿的裙,觉得好烦。”

认识跨性别友伴获支持 愿为群体争取权益

除此之外 Q 又忆述 ,每日不断被人以“女的名字”称呼,对他造成很大压力,终于高中时有一天再忍不住,举手要求班主任停止以“女仔名”叫他、要求改为以他自选的“男仔名”称呼。

“但他们不肯这样做,他们觉得女仔就系女仔,但我谷住(憋住)觉得好辛苦。”Q 说。“我觉得他们不尊重我有决定自己名字的权利,我感到愤怒,但当时没什么可以做。那时没人明白、没人知什么是跨性别,连我自己也不知,更没想过可以变性。”

一向独来独往的 Q, 在赴英念大学前,认识了一班跨性别朋友,才慢慢开始了解自己原是个“跨仔”。在进行访问时,首次接受访问的 Q 颇为沉默寡言,不会主动说话,为保护自己,不少细节也不愿详述,回答有时会一两个字就讲完。但当提到这班明白他景况的朋友时,他语调变得主动起来,可想而知进入了这个接纳他的群体,对他有多重要,不难理解为何他愿意提出司法覆核,为跨性别小众争取权利。

“我认识到他们前,很多时会自己一个人,觉得没有人明白我,有了跨性别朋友后,真是好像见到希望、见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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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表与身份证性别不符 入境遇尴尬

对于他与其他两位“跨仔”的司法覆核,一般人可能会问:跨性别者身份证上的性别,不“做齐”性别重置手术就修改不到,究竟有何大不了?为何要着紧到提出司法覆核?

Q 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提到一次到澳门旅游,过境时海关人员拿着他的身份证,问:“呢个系你嚟呀?(这个是你吗?)” Q 心下惊了一惊,立刻望望附近在排队的人群,松了口气,幸好他们企得够远,应该听不到他们的对话。Q 低声地说自己是跨性别者,那名关员就让他过关了,不过 Q 最记得行经时,那名关员的眼神。

就是无数这样因不能修改身份证性别,而造成的日常生活“障碍”,日积月累起来,对跨性别者身心造成巨大压力。例如有跨性别者见工时要出示身份证,会担心因与外貌有别,雇主不知会否生偏见而不聘用;有“跨仔”会因在诊所被姑娘称为“小姐”、收信时信上被称为“女士”而感到受压和不开心。

不少跨性别者甚至会选择,避开要用到身份证的场合,譬如有“跨仔”即使外表已是男性,但心底仍深深担忧在公众场合被人质疑,故不会去公众游泳池和公共厕所,甚至连 gym 也不做了。

另一次又是要用到身份证的场合,Q 与家人到银行想开联名户口,银行职员请他们等一会,拿着 Q 的身份证到外面问同事,Q 听到他低声说:“这个人望上去是男,但身份证上是女㖞。”后来,有人递了张字条给这位职员,结果在新户口资料,仍旧“尊称”Q 为“Ms.”(女士)。“不是太舒服,我那时也费事拗,唉,我也不想再说下去了。”

若今次司法覆核败诉,他必定会上诉至终审法院;若胜诉的话,他劝政府不要上诉,“最好唔好啦(最好不要啦)”。他称,2008 年跨性别女性 W 欲与男友结婚被拒,进行司法覆核,最终 2013 年终审法院判 W 胜诉,“我相信最终无论怎样打,我们也是会赢的,倒不如政府不要再上诉。今次我们赢了的话,(政府)不如多花时间去搞《性别承认法》吧。”

性小众平权立法层面举步为艰 效阿里绝不放弃

当推动有关保障性小众权益条例,在立法层面举步为艰之下,近年不少本地性小众群体会通过司法覆核成争取权利,当中较着名的包括“W 案”是香港性小众权益的重大案例;“QT 案”,去年 7 月终院确认英藉女同志 QT 可以受养人身份留港,判入境处终极败诉等。“现在愈来愈多,反映了政府唔做嘢(政府不做事),性小众可以通过这条路争取。”

在 Q 的 Facebook 专页,页面相他放上拳王阿里和他的名句:“当比赛僵持不下,只有曾经被击败的人,能够从灵魂深处找出力量,勉力去胜出。”他十分欣赏阿里面对逆境,也绝不放弃的态度,认为作为跨性别者,即使有很困难痛苦的经历,也要坚持下去。

在 Q 的 Facebook 页面相是拳王阿里,以及他的名句:“当比赛僵持不下,只有曾经被击败的人,能够从灵魂深处找出力量,勉力去胜出。”

他不讳言在香港“跨性别人士是痛苦的”,在跨性别平权方面,仍有很大进步空间,但已比十年前有些微进步。“十年前,读中学时也不知有性别认同障碍,我也不知自己是这情况,老师当然不明白。现在有更多人明白,什么是性别认同障碍、什么是跨性别。”

这十年来,Q 本身也有很大改变,“做返自己”后变得开朗、自在,也不再像在开始贺尔蒙治疗前那般要刻意去压低声音。

最后,Q 主动提到一个有关男生校服的故事。

他一直都有愿望想穿男生校服返校园,即使是一次也好;毕业后,他终于鼓起勇气付诸实行,穿恤衫、打呔(打领带)、着校褛,再问细佬借校裤(再问弟弟借校裤),第一次在镜中,看到自己的男生模样,好像心头轻了、开心地松了口气。

Q 穿上男生校服回校找老师拍照,老师们也有点愕然、气氛有点尴尬,但也没有说些什么。

后来听社工说,原来部份老师不太高兴。

到近日有一则新闻,有本地少年“跨仔”要求穿男生校服,而获学校老师批准,Q 看到报道后,觉得万分感动,落下泪来,原来能在中学以男生形象返学,是他的一个愿望。

“我念书时,学校是不会让我这样做的,我又不知可以去看医生‘攞纸(取纸张)’说自己有性别认同障碍 [注 2]。现在他的学校却知道什么是跨性别、什么是性别认同障碍,让他穿男仔校服,所以我觉得很感动。”

总算看到有些微改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