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感去味盘:岁月累积出的判断力

年岁日渐增长,我们的喜好也会随之改变—或者停止改变。其中味觉的改变可能最为明显:大量的研究证实,年纪大了之后,尝出酸甜苦辣咸的能力就会降低。

这类研究通常都会让年长者品尝浓度越来越高的各种溶液,直到尝出味道为止。大多数的实验结果,都发现受试者年纪越大,需要的浓度就越高(然而我们经常为了让菜“更有味道”而加入更多盐和糖,这对高血压与糖尿病一点也不好)。

上了年纪,我们的味蕾就停止再生,唾液分泌量降低,大幅影响食物风味的嗅觉能力则会退化。据估计,有百分之六十~七十五的人,在七十岁之后会出现所谓的“明显嗅觉障碍”(major olfactory impairments),鼻子与舌头开始对味道不再敏感。这样的改变是从中年开始的。

同样地,这也可以从食物的味道推展到对其他所有事物的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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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命是一场不断尝试错误、藉此寻找喜好的过程,那么我们的试错速度就在刚成年的时候达到高峰,维持一二十年之后开始降低。行至中年,你很可能已经知道自己都读哪些书、出门看哪些电影、喜欢听哪些歌,同时也不那么容易被同侪压力影响,提不起性子陪朋友去听没听过的乐团(或者对朋友而言,你开始变得无趣)。随着年龄增长,我们的社交圈越缩越小,接触新口味的可能性也随之降低。

我们陷入品味的胶着状态—某些人是受困于魔鬼毡的黏性强度;另一些人则受到强力胶等级的黏性而动弹不得。但无论如何,到了某个年纪,我们就老得难以拓展新品味了。

那么年长之后的品味是怎么维持的?英国诗人 W.H. 奥登(W. H. Auden)提出了品味变化的权威指南,他在〈阅读〉(Reading)一文中将读者的一生分为几个阶段。

奥登用一种清新而不沉闷的口吻说:“身为读者,我们大多人在某些程度上都是用铅笔在广告单的女生脸蛋上画胡子的小男孩”。为了搞懂作者想说什么,我们经常破坏了书本原本的意义。

奥登把这种涂鸦男孩的成长过程分为三个主要阶段:

儿童期:

这时候我们虽然为了取乐而阅读,却对阅读之乐一无所知。不过照理来说,这不会构成什么问题。

青少年:

这时候我们开始寻求指引,以及值得信赖的导师。我们开始愿意扭曲自己的偏好,照着导师的指点来品尝食物与书籍,“假装自己喜欢吃橄榄,喜欢阅读《战争与和平》(War and Peace)”。

成年早期:

奥登在这部分的意见打破了传统:他认为我们在二十至四十岁之间,很容易以为所有的复杂品味都已经定型,但其实“我们正在探索自己究竟是谁”。这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复杂许多。我们必须找出哪些东西可以强迫自己喜欢,哪些东西却永远不可能喜欢。根据奥登的观察,这段探索需要二十年:

“如果一个介于二十至四十岁的人谈到艺术的时候说‘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他实际上的意思是‘我没有自己的品味,只是接受身边的文化潮流而已’。一个二十至四十岁的人如果真的有自己的品味,最可靠的迹象就是他不确定自己喜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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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登的这段话强烈反对所谓“创作全盛期”的概念。当然,绝大部分艺术家都在这段期间取得重要突破,奥登本人也不例外。

但他认为自己早期的诗作虽然优美,却难以理解。他在一九六○年代,差不多正是这篇分析阅读偏好演变的文章出版的时候,为再版的早期诗作写了新序。他在序中说:“我无法想像当时写作的心境。封面上的名字彷佛属于另一个人,那个人才华洋溢却濒临疯狂,即使在一两年内变成一个纳粹分子也不会太奇怪。”在他当时的眼中,过去那个写下“让所有的时钟停摆吧”[注1] 诗句的奥登正处于“低劣而不诚实的年代”。

至于写下“如果两方的爱注定不能平等/就让我成为爱得较多的那个人”[注2] 的奥登,则进入了⋯⋯

中年期: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心目中的优胜劣败已见分晓。前面那篇对于阅读喜好转变的分析,出自五十多岁的诗人之手并非巧合。中年的他既能掌握自己的喜好,也能掌握作品的品味。年轻时受到的影响已如雾霭消散,笔锋的走向(可能也包含对他人作品的偏好)也已了然于心。四十岁之后,我们的心境开始成熟。(值得一提的是,并非所有人都同意这种看法。奥登本人可能比较喜欢晚期的作品,但许多评论家却不以为然。诗人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严斥后期的奥登“失去了活力,经常复述既有的文学主题,有某种抽象的华而不实感”)。

一旦你把其他人的影响抛在脑后,关上大门,知道自己真正想读、想看、想吃、想听、想做的是什么,你就明白了自己的品味。

如果你在一路翻山越岭的过程中没有失去自我,如今就能重新获得阅读的喜悦。直到此时此刻,你才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知道接下来又会喜欢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