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有如戏剧般的人生,我出生在一个,好像是“花系列”电视剧那样的家庭里。我的母亲生下我后就过世了,她拚了命把我生下来,只是为了要把我送人。

“少子化”,是台湾当前最重大的危机。台湾女生“用肚子投票”──反对票!牺牲作母亲的机会灭绝了这个让她们孤伶伶陷入育儿困境的社会。

每个台湾女孩儿都知道,一旦成为母亲,她就必须家庭事业两头烧──如果她还有其他的梦想的话,在这条路上她只能背着孩子颠簸独行,什么育儿津贴、育儿箱,相对于漫长的一生不过等于是一个路人的笑容而已。

谁能减少女孩们的忧愁?

唯有让家庭的另一个重要成员──爸爸,具体的分担育儿压力,才能减少女性对育儿生活的畏惧。就在台湾走向人口负成长的前夕,要介绍一位“专业家庭主夫”,为了妻子的幸福,辞职回家带孩子。这个以作妻子后盾为荣的男人,他将要告诉我们,他的家庭主夫生活…他的“家管”人生…照顾妻子照顾孩子,就是他这一生的幸福。

陈廷宇是全职奶爸,从女儿兔宝出生起,就奶瓶尿布地一手把兔宝拉拔大,女儿一岁半开始,他推着婴儿车参加马拉松,跑坏四台婴儿车,成功环岛;他也是专职主夫,每天在家育儿打扫煮饭当“黄脸公”,让妻子在外打拚无后顾之忧。他的生涯选择,不只要承受来自自己家族长辈的压力,连妻子的父亲──前农委会主委陈武雄,都经常担心频频询问:“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在台湾,会在家带孩子的男人,一种是自由工作者,像室内设计师等职业,要不然就是失业在家短暂待业。”陈廷宇说:“可是我和我太太是完全的‘男主内女主外’,我家管、她上班,这就是我们选择的家庭生活。”

陈廷宇喜欢运动,有一副运动员的体格,紧身T恤牛仔裤,额前一片波浪状浏海染成淡淡金色,看起来像是踢欧洲杯的足球员。明星足球员有狂野生活浪漫的罗曼史,不过陈廷宇的生活是这样的:

十一月十三日,是我的生日,那天早上我醒来躺在床上,想着“今天,我要为自己活一天”。接着,我开车送老婆上班女儿上学,一回到家就发现在飘雨,赶紧收衣服,然后开始整理衣服,接着开始打扫,然后出门买菜,吃中饭后休息一下又做了家事⋯⋯一抬头,四点了!于是出门接女儿放学,煮晚餐,洗碗、洗衣服帮小孩洗澡⋯⋯。

他看着我,苦笑一下:“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哎我的生日就这样过去了。

这是标准的家庭主妇的生活。

“我三十岁以前从来没想过我后面的人生会是这样过了。”

“但是我真的感觉到幸福,这些年来陪伴孩子成长,弥补了我的童年。”陈廷宇告诉我,爱妻爱子,也就是爱自己。

我不是为爱而生的孩子

“我出生在一个,好像是‘花系列’那样的家庭里。”陈廷宇说:“我的母亲生下我后就过世了,她拚了命把我生下来,只是为了要把我送人⋯⋯所以,我从幼稚园起就了解,我不是一个因为爱而生下的孩子,我只是一个礼物。”

陈廷宇的养父是生父同母异父的哥哥,两人家境贫寒,哥哥牺牲了读书成家的机会,成全弟弟。后来两人合夥开冰店,陈廷宇的生父对哥哥感到愧疚,就想过继一个儿子给哥哥,生了一男三女,生到第五个孩子,才终于又生了一个男孩。可是,陈廷宇的母亲因劳累过度,在他出生的第二天,却在医院过世了。

为了照顾这个好不容易得到的男孩,生父干脆把当年十八岁的大女儿,也一并过继给大伯,让大姊跟着过去照顾婴儿。

虽然说是两家人,但是由于一起做生意,等于生活在一起。“很多人都说‘你这样很好啊,每天都可以看见亲生的父亲和兄弟姊妹们’,他们不知道,这样是更痛苦的⋯⋯。”那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但是陈廷宇讲起来,还是一脸的仓皇,又成了那个不知所措的小男孩。

“我每天看到自己的哥哥姐姐叫自己的生父‘阿爸’,可是我却只能叫他‘叔叔’⋯⋯。”养父是阴郁的,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儿子”,属于面前的这个家庭,尤其是,儿子的生父就在面前!他想爱无法爱、想舍无法舍⋯⋯两个父亲共有一个儿子⋯⋯在一个屋檐下⋯⋯。

结果是,谁也没有对这个一生下就丧母的孩子,表达一分父亲的关爱。“比如说,天下雨了要带伞,我的养父不会说‘你要记得带伞’,他会说‘你这么笨,你一定会忘记带伞’。”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他考了第一名回家,养父看了一眼,只说了一句:

“你作弊喔!”

不需要棍棒,言语就可以摧毁一个孩子。“我最难过的是,每次我养父要开始骂我前,总是会先说‘你妈就是因为生你才死了!’⋯⋯。”讲到这一句,陈廷宇的嘴唇抖起来:“我念幼稚园时,就想过要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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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己害死了妈妈!五、六岁大的孩子,躲进房间里哭喊,自己从来没有叫出口的,妈妈、妈妈⋯⋯死了就可以和妈妈见面了,小小年纪的他这样想着,从来没有被妈妈照顾过的陈廷宇,最想要的,就是被妈妈爱一天。“我心中的那个孩子,就这样退缩、退缩,退缩到阴暗的角落里。”陈廷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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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他以为自己会这样自责、孤独地过完一生,没想到,选择为妻子走回家庭却拯救了他!

生母生下他就过世,从小夹在生父与养父中间,陈廷宇从来没有感受过父母的爱。他总是伫立一旁,羡慕地看着哥哥姐姐们向“爸爸”撒娇。

生父在小学五年级时过世,陈廷宇和养父、大姊开始相依为命共同生活,他也曾经想要拉近这段尴尬的父子关系,“我曾在父亲节时,送给我养父一份礼物,”他突然讲起:“养父看了一眼,就把礼物搁在一旁⋯⋯几个星期后,我把它拿去扔了。”

从此,他再也没有送过父亲节礼物,虽然,他是那么地想过父亲节。

九二一地震时,陈廷宇和一群同学到中部救灾,接触了灾民心理重建的工作,这个特殊的历程彷佛打开他生命密码的钥匙,原来,自己喜欢“安慰、照顾”人。于是大学毕业后,他补修了相关学分,开始投入心理辅导的工作,因为听说戏剧可以拿来做心理辅导,陈廷宇在下班后又去上了“绿光”剧团的戏剧课。

妻子在外商公司上班,晚上来上戏剧课。那时候,两人都是三十来岁,都刚刚结束一段多年的感情,对戏对着对着,就渐渐走到了一起。

“我们两个约会,都一直在谈彼此对家庭、生活的看法,”他笑着说:“一来就不是谈恋爱,是谈婚姻。”两人都经过十多年的感情历程,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是清醒地走入婚姻。

我问陈廷宇,妻子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略带害羞,有点迟疑地回答:“她不支持民进党,我想她应该不会同意,”停了半响,“但是,我真的觉得她很像陈幸妤!”

在他心中,“陈幸妤”就是贤妻良母的代表,朴素无华认真工作,无论家里有多大风浪,对家人不离不弃,照顾着父母先生孩子。

这个他追寻半生的“陈幸妤”,在两人决定结婚后,某天告诉他,她的父亲是国民党籍前农委会主委陈武雄。“不过虽然我是绿的,我的岳父还是对我很好很关心。”他笑着告诉我,贤妻也是不分蓝绿嘛!

第一次与岳父见面,陈廷宇准备了厚厚的“面试资料”,结果都没有用上,反而是陈武雄和他对起家世,发现两人竟然在祖谱上是“堂兄弟”!

“这是我人生唯一一次,很庆幸我是养子!”陈廷宇笑着说。

不过,虽然陈廷宇知道妻子很喜欢自己的工作,但是当时他还没有“辞职回家带孩子”的想法,会下这个决定,是因为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件事!

原来保母不是都喜欢小孩的

妻子怀孕后,为了日后可以帮忙照顾孩子,陈廷宇跑去上政府的保母证照课程,学着如何喂孩子、照料孩子,但是,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他认识了许许多多,等着拿证照来从事保母行业的人。

“会去上保母课程的人,喜欢当保母的占极少数,绝大多数,都是中年失业需要生计的妇女。”

他严肃地说:“我做专业辅导工作这么多年了,在和她们聊天的过程中,我可以察觉,她们都没有从失业和人生挫折的创伤中走出来。”

给这些“内心充满伤痕”的保母带孩子,孩子会被怎么样对待呢?“不要以为小孩年纪还小,内心就不会受伤,他们一样会受伤,而且会影响他们长大后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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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的童年,永远只能结痂而无法痊愈,在把孩子托出去给保母带的前一刻,陈廷宇想到自己被养父呼来喝去,没有父母亲在身边的童年。

心一横,既然妻子喜爱工作,那么,我就亲自来带大这个孩子吧!

“不过,虽然我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真的回家带小孩,我还是崩溃了!”陈廷宇睁大了眼睛直直看着我。“孩子学”真的好深好深,一个脆弱的,一伸手就可以捏死的生命,就叫做孩子。

“我的女儿有经常性便祕,小儿科开的所有药都不管用(儿科医生也不会开太重的药),几天不解便,兔宝肚子痛得哭叫不已。我没有办法,只好把凡士林涂在手指上,”他举起食指,脸上惨澹:“用手指去挖,一颗、一颗地像石头一样挖出来…便便上都是血,我的手指上也都是血⋯⋯。”兔宝哭,他也哭。

还有兔宝得肠病毒,满嘴都是疮口,不能吃也不能喝的时候,兔宝生病发烧的时候…每天在家里,与世隔绝,面对着一个脆弱的生命。“有一天,我在晒衣服时,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挂上晒衣绳,突然,流下泪来。”陈廷宇说。

他想和妻子讲话,“我每天早上和她说完掰掰后,一天都没有讲过话了。”

“可是,我花了一段时间才了解,她工作一天很累了,回家后真的只想休息不想说话。当她告诉我不想讲话时,我真的觉得很受伤。”他按着自己的胸口,“她有时也试图找些话题,常问我‘你今天在干嘛?’”陈廷宇说:“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告诉她我今天在干嘛。”

家庭主夫在干嘛?拖地洗碗晒衣服哄小孩买菜煮饭,日复一日,没有成就感没有与人互动;这是一份充满挫折感,“职业伤害”很重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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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孩子就是老婆的事了?

“而且我是男生,所以更缺乏社会支持团体。”他说,自己也曾经尝试去公园和其他全职妈妈交朋友,结果是:“她们远远看着我,就像看到一个异类。她们一定想,今天这个爸爸是休假一天来带孩子吧!”

有时候在公园也会遇到带孩子来玩的爸爸,但是他们通常是自由工作者,只是在工作余暇“帮忙”老婆带孩子,“有一天我问一位爸爸关于孩子洗澡的事,他回答我‘我老婆下班后孩子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找不到可以抒发苦闷的对象,陈廷宇终于在妻子前面崩溃了,“有一天她回家,我说要和她谈谈⋯⋯我们谈到半夜四点,孩子哇哇哭起来,我哭了,妻子也哭了。”原来,一般人认为最平凡的“家管”,竟然是这么困难的工作。

这个社会是不支持男人持家带孩子的,但是,他们两个人还是想要坚持下去。妻子说,他喜欢运动,那不如就带孩子出门去运动吧。她为他找到一个“可以接受小孩”的路跑团,“那时候我女儿只有 1 岁半,每个人都反对,说这真是太危险了。”陈廷宇说,只有妻子力挺他的决定,于是,陈廷宇推着婴儿车,不但跑了半马,还跑了环岛,接着,他背着孩子,跑了六大洲。

他也回到剧场,带着孩子去上戏剧课,从孩子三岁开始,两个人一同练习表演,直到现在孩子六岁了,也粉墨登场成了一个角色。

“我曾经因为要照顾孩子,想要放弃演戏,当我和妻子在讨论这件事情时,我6岁的女儿竟然对我说:‘爸爸,你们在排戏时,有时候我真的很无聊,可是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我而不演戏,因为我也是这个剧团的一份子。’”

陈廷宇回家当专职奶爸,这“前卫”的决定,不只他自己需要调适,两家的亲朋好友更是震撼。一位陈武雄的好友告诉我,其实陈武雄会担心,只是“女儿很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妻子的父母碍于女儿颜面只能“表达关心”,来自陈廷宇家人的反对可是直接强烈。

“从小照顾我长大的大姊,不断地来劝我。她说,你这样好吗?你这样会和太太失去共同话题,你会与社会脱节,将来你变成‘黄脸公’后老婆就不要你了。”陈廷宇微笑,继续说:“朋友们也会不断来试探‘你在家很闲吧?’、‘你什么时候要回去上班?’”

不过,既使承受这么巨大的社会压力,仍然无碍他们的幸福生活。陈廷宇说:“我非常感恩,可以回家带孩子。”在妻子每天劳累地回到家时,有干净的家与美味的晚餐,让妻子可以无后顾之忧。而陈廷宇自己得到更多,“这些年陪伴孩子,弥补了我内心那个缩起来的孩子,让他走向阳光。”童年失去父母,被养父霸凌的伤,终于有愈合的一天!

“我们真的感觉到幸福,这种幸福,就是一家人平凡的生活。”陈廷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