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铁上遇到性骚扰,加害者却将自己的行为归咎到女大生的穿着。面对性骚扰的发生,我们应该如何站出来反抗?

十天前,第一个上班日。

林法官坐在地铁二号线的座位上,默默安抚着有些不安的心情。不安的原因来自调职至新审判部,更准确来说,不是因为素有耳闻的沙坑(bunker,指称共事审判长麻烦、难相处的法律界暗语)部长,而是因为新任命到职的左陪(左陪席法官)。

一个绝对不常见的姓名⋯⋯莫非真是当时那个人?国三暑假那个人?

一直待在正读图书馆看书的那年暑假,阳光耀眼的那天的感觉,顿时窜涌而上。旧书的气味、拂面的微风、嘎吱作响的椅凳声,以及钢琴声⋯⋯是拉威尔的〈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

这里是专为附近学校的学生们而设的自修室。为了帮助大家熟悉彼此,特地在图书馆举办了一场欢迎会。轮到才艺表演节目时,一位就读国一的女校学生被其他女学生拉到钢琴前坐下。直到那时,才第一次知道人脸究竟可以苍白到什么程度。经过长时间的静默,琴键总算开始跳动。是因为那段旋律吗?留存于记忆深处的那位女孩,模样恰如宫廷里的公主,一头飘逸动人的长发。

以拉威尔打开话题,与女孩稍微聊了几句,却全然不是件易事。只因女孩开口说出每句话前,都得反覆犹豫几次,说话时甚至无法直视对方的双眼。交谈期间,哪怕只是偶然擦到经过身边的人的肩膀,也会大为惊吓,然后边慌张地说着“对不起”,边深深低下头。

假期终结于蝉鸣最为喧闹之际。这时,总算能听见一些内心话了。她说,“自己死也不想再上钢琴课。”

“为什么?妳不是很喜欢钢琴吗?”

沉默了一阵子。面对总是紧闭双唇的女孩,他竭力动员高年级生独有的权威,抱持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好不容易才得以听见只字片语。

“老师⋯⋯上课的时候⋯⋯常常⋯⋯从后面抱我。”

“为什么?”

“不知道⋯⋯”

“怎么抱?”

“把脸颊贴在我的脖子旁边,两只手臂穿过我的腋下,右手这样⋯⋯然后左手这样⋯⋯。”

“钢琴课不是本来就常会有这些动作吗?”

“不一样。”

“妳怎么知道?”

女孩猛地抬头,直视他的双眼。

“就是⋯⋯知道,可以知道。”

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果敢的眼神,转瞬便消失无迹。于是他问:“既然这么讨厌,为什么就干脆不上课呢?”女孩摇摇头。

“那是爸爸很难才请到的名师⋯⋯爸爸说一定要乖乖听老师的话,才可以顺利进到好学校。不上课的话,爸爸会很失望。”女孩迟疑片刻后,又说了一句:“爸爸失望的话⋯⋯会变得很可怕。”

假期很短,而他再没见过她。

考上法学院后,埋首准备考试的他,偶尔会忆及那天感受到的无力。

置身地下铁车厢,回忆国中时期的平静只是过眼云烟,从转乘车站上车的人群如同巨浪袭来,乘客们开始变得像一把把被牢牢束紧的大葱,而呼吸的空气也渐趋稀薄。深怕整个脸会埋进站在面前大叔突起的肚子里,干脆转过头的林法官,耳边传来一阵清亮的叫声。


图片|韩剧《汉摩拉比小姐》

“先生!你在做什么?”

声音来自一位身着端庄长裤套装的短发年轻女子,而她身边站着一位穿着迷你裙的女学生,露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以及一位外表文质彬彬,原本贴在女学生身后却突然弹开的中年男子。“看来是袭臀,而非袭胸。”林法官顿时浮现专门负责性暴力的法官们经常使用的词汇。不是摸完屁股就跑,就是摸完胸部就跑。他赶紧点开“地铁安全防治”的手机应用程式,按下申报性骚扰的按键。

中年男子拎着看来价值不菲的皮革提包,也提高音量说道:“喂,小姐!妳在胡说什么?我又没做什么!”

顶着一头短发的年轻女子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看到了!我看到你用手提包遮着,从刚刚就一直摸这个学生的屁股!同学,对吧?”

全身颤抖的女学生点了点头。

“一大早就遇到这种倒楣事⋯⋯妳疯了吗?”

下一站:教大,前往法院、检察厅的乘客请在本站下车。

车门一打开,乘客随之一拥而出,而中年男子也趁机匆匆溜到门边。短发女子风也似的起身,一把抓住中年男子。被逮个正着的中年男子随即举起手提包,袭向短发女子脸上。林法官下意识地立刻离座,上前用力抓住中年男子的手臂。尽管已经迅速低头闪避,仍被手提包边角划过脸颊的她,马上对中年男子的胯下回以一记膝击。啊—中年男子伴随着一声哀号瘫坐在地。气势汹汹的她动作流畅地揪起中年男子的领口走出车门,而紧抓男子手臂的林法官也被一并拖出车厢外。

事先收到报案通知的地铁警察早已在月台待命。然而,中年男子很快找回凌人气势。

“到底在干嘛?我可是教书的人啊,我是老师耶!少诬陷我了!”

警察瞟了一眼男子递出的名片。“是,原来您是教授啊,世真大学高傲桓教授。”


图片|韩剧《汉摩拉比小姐》

中年男子开始激动地辩解:“我说啊,在学的学生像个酒店小姐穿着短裙搭地铁,还莫名其妙污蔑不相关的人。车上人这么多,挤来挤去的,当然有可能不小心摸到嘛!妳怎么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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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发女子瞪大闪着坚决的双眼说:“知道,受害人就是可以知道。同学,是吧?”

瞬间,恍如触电的林法官惊讶地注视着她。女学生哽咽地说:“一开始我以为只是不小心碰到,可是你不是弯着手指伸进裙子里了吗?而且还用嘴巴靠着我的耳边,发出奇怪的呻吟声。”

“啊,不是,那是因为我有胃溃疡,有时会发出不舒服的声音。”大势已去。雄性动物为了捍卫最后的尊严,不惜摧毁自己做出攻击。

“对啦,就当作我轻轻摸了一下啦⋯⋯那也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事吧?了不起就缴点罚金啊!多少钱?多少钱啊?”

尽管有些意外,短发女子反而冷静地回应教授的最后挣扎:“初犯的话,罚金大概会落在一百万到三百万韩元间。不过,除此之外还得接受性暴力治疗,以及登记为性侵害犯罪加害人二十年,每个月都得到警局拍摄全身彩色照片。学校那边,想必也会被免职。”

林法官不自觉地补上一句:“假如曾经有过几次同类前科的话,也可能遭到判刑。”

教授双腿一软,瘫坐在原地。

这次,轮到短发女子对着女学生提高音量说道:

“同学,妳为什么不出声待在那里呢?就算没有像我这样的目击者,妳也能自己指出性骚扰的人,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手机也有可以即刻报案的应用程式啊⋯⋯绝对不要成为在权利上沉睡的人民!”语毕,短发女子转头凝望林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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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请问您是在法院工作的人吗?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

她睁大双眼,打量着他的长相,“您长得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人,方便请教贵姓大名吗?”

恍如被什么迷住似的,林法官下意识地回答:“⋯⋯正直,林正直。”

她朗声大笑,开朗得让全世界都想跟着她一起笑。

“天啊!果然没错!是那时隔壁学校的哥哥!你没认出我吗?我是满满啊,满满⋯⋯朴!满满!哇,好神奇喔!我收到单位人员职务分配表的时候,心里还想着‘不会吧?’没想到⋯⋯请多多指教了,林正直法官!”

俯视朴满满法官使劲伸出请求握手的手,林法官感觉自己就像瞬间移动到陌生的平行宇宙。那个宫廷的公主去哪里了?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