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骚扰案件进入到司法诉讼阶段,会如何被讨论及处理?看《汉摩拉比小姐》一书揭露的社会性骚扰事件。

“只是玩笑稍微过火,就该搞砸一家之主的饭碗吗?”梳着 all back 头 21 的律师边提高音量,边挥舞着手臂,彷佛下一秒便会疾呼“各位国民!”,不愧是前国会议员。“原告在公关界工作了将近二十年,是为 A 集团奉献心力的人才。为了努力让新聘来参与这次企划的大学工读生尽快融入团队,情急之下才一时失误。”

韩世尚部长法官边翻着纪录,边说道:“无论是年近五十的部长要求二十出头的工读生叫自己‘哥哥’,或是每天传讯息要求晚上单独见面,都是所谓的‘努力’啊⋯⋯”“因为那位工读生特别没自信,对公司生活不太适应,单纯只是想成为替她指点迷津的职场导师罢了。”“嗯⋯⋯称对方的胸部像名牌的水滴形钻石,或是询问对方的‘母亲是谁’,想必都是为了提升对方的自信吧!传送茂密的胸毛照给对方,还附上‘有没有散发男子汉的气息?’‘性不性感?’等文字讯息,的确是位自信多得惊人的导师啊⋯⋯”

当原本一语不发坐在座位的原告,畏缩地抬起头时,几根努力由左侧梳至右侧的发丝,也像是正在晒干的海带随风飘扬。一时间说不出话的律师,停顿片刻后继续辩论:“的确是一时失误了,不过也不是实际触摸了哪里,为了几句话就被解雇,难道不会太过分吗?近来的社会氛围,对男性实在太严苛了。如果想拉近彼此的距离,当然也可能会有一、两句失言。现在却因为这种社会氛围,无论是职场上司或大学教授,索性回避与女员工或女学生亲近,双方只剩下业务上必要的联系。为了担心被一点误会搞得家破人亡,甚至放弃了团队精神和为人师表的责任。”

“嗯⋯⋯请务必要放弃。”主审法官林正直在心里回应道。

这是确认解雇无效诉讼的第一个期日。由于公司的代表律师申请遭到性骚扰的被害人以证人身分出庭,法官也为此决定下一个期日。午餐时间。朴满满法官气呼呼地说:“怕自己因为女生招来误会,最后搞得家破人亡才刻意回避?女性是什么需要使用许可的易燃物质吗?就算是做贼喊捉贼,也该适可而止啊!刚刚那个律师,那种人到底凭什么可以当上国会议员?”

“就因为是那种人才当上的啊,就是因为存在很多那种人民,才需要那种人出面反映民意啊⋯⋯这个国家,不就是民主共和国吗?”林法官不情愿地回答:“那个家伙担任国会议员时期,也曾因为聚餐时摸了某个女生的身体引起争议。嗯⋯⋯那种人也不止一、两个啦,搞不好聚一聚还够组个同好会。”

原本听着两人对话的韩部长开口说道:“够了,不管律师怎样,还是要把注意力放在案件本身。就算看起来摆明是原告做的事很下流、龌龊,我们也得撇开私人的嫌恶情绪,站在客观的角度,审视就各种惩戒而言,解雇是不是个过分的选项。给予教训固然必要,也要衡量看看是不是可以改以停职处分或损害赔偿等其他方法处理。”

放下餐具,双眼凝视饭碗片刻的韩部长接着说:“对某些人来说,饭碗就是生命,所以牵扯到打破饭碗这件事,必须慎重为之。一个年近五十的一家之主被赶出工作了一辈子的职场,不是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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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林法官和朴法官仍在加班。林法官翻阅着今天的性骚扰案件纪录,内容条列关于公司赏罚规定的惩戒事由:“经判断为损害公司信誉者、破坏公司秩序者、存在违法乱纪等道德问题者。”

接下来是搜索大法院的判例。

构成职场性骚扰的前提要件“与性相关的言行等”,意即男女间的肉体关系,或对男性、女性的身体特征,进行肢体上、言语上、视觉上的行为,以社会共同体的健全常识与惯例作为基准进行检视,并基于客观角度设身处地时,该言行使一般、普遍个人皆感觉性层面的屈辱或厌恶。(大法院,二○○八年七月十日宣告  2007/22498 判决)

没什么帮助。改搜索下级审的判例,即使有类似案例认为解雇是合理惩处的判决,却也有认为是过度惩处的判决。

喀吱——法官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是隔壁的郑龄通法官。

“好了,好了,一直工作会变笨啊!加班时一起出去喝一杯,说说部长的坏话,不才是陪席法官们唯一的娱乐吗?”

“又是对面的啤酒屋?”

“不,今天来杯久违的洋酒吧!这种小事,我请就好!其实是我们部长在对面常去的餐酒馆有留一间房,他说随时都可以去喝。”

餐酒馆老板娘拿来的酒瓶上,豪迈地写着隔壁部长的大名。不过,残余的酒约莫仅有十分之一。当然是经过谨慎计算吧?酒瓶上甚至标记着剩余分量的高度。一阵沉默,流淌于席间。

“果然很大方啊,意思是要我们尽情喝,有剩的话记得画上新的标记线。”听见林法官的一番话,不知是否有些丢脸的郑法官连续干咳了几声。林法官不理会眼前的尴尬,只是随意地提起审理的案件。

“话说回来,最近不分学历、地位、职业,到处都有各种中年大叔扯上性骚扰的案件,审判也跟着接连不断,像是教职人员惩戒案件、确认解雇无效案件、损害赔偿案件⋯⋯”

望见林法官替朴法官倒酒时洒了几滴出来,郑法官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走酒瓶。

“喂,小心点!在我们这种生产不出一滴洋酒的国家⋯⋯”

干杯几回后,双颊泛红的朴法官原本静静坐在位子上,却冷不防地开口说道:“那个案件,我完全不觉得是别人的事,而且还是再熟悉不过的事了。”

“妳有亲眼看过吗?”

“我从音乐大学休学后,曾经在提供现场表演服务的餐酒馆弹钢琴打工,有客人要唱歌时也会替他们伴奏。”

林法官吓了一跳。

“嗯⋯⋯朴法官家,不是还算小康吗?我记得国中的时候,令尊的事业做得满大的。”

朴法官笑容满面地说:

“当时的确如此,在爸爸的公司破产前。原本住的房子被查封拍卖,妈妈也在大病一场后过世了⋯⋯只是稀松平常的故事啦!总之,我休学后就去帮小孩补习、伴奏,晚上再去餐酒馆弹钢琴打工,没什么能选择的余地。”

林法官惊讶地注视着朴法官。

“看来我意外透露自己的故事了。反正我在打工时,真的看过形形色色的大叔们最赤裸的模样。那间餐酒馆也算是艺文界人士经常光顾的地方,不少名教授或社会上有头有脸的成功人士都是常客。每次我弹完钢琴时,他们总会拍手,然后过来问我是在哪里学的,只是很有趣的是,得知我是出身还算不错的学校时,他们就会立刻说‘哦,我跟那间大学的教授是同学,我会交代他好好照顾朴满满小姐。’‘我和艺术殿堂 23 的老板是老朋友,有没有想过挑战更大的舞台呢?’”

不知不觉间,餐酒馆的老板娘也侧耳倾听着朴法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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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见到他们那副德性,我总会没来由地想起雄孔雀,然后笑出声来。你们懂吧?就是那种打开自己毫无用武之地的绚丽尾巴,拚命想要吸引雌性的雄鸟们。花纹相当多样,不是炫耀人脉,就是炫耀自己是留美博士,炫耀家庭背景、身上的名牌⋯⋯看着一个个比自己大二、三十岁的长辈,在一个小鬼头面前使出必杀技,甚至让我赞叹到有点疲惫。其中竟然还有人翻弄着自己出国出差时买回来的名牌领带,只为了向我展示标签。对一个二十岁的小女孩来说,不管是市场牌还是义大利牌,不过只是挂在大叔西装上的东西罢了。”

朴法官叹了口气:

“那些满口崇高建言的人物们,只要喝几杯酒,就会开始缠着我一起喝爱的交杯酒。我想,这个世界大概真的很缺乏爱吧⋯⋯就算我开口拒绝,当中又会出现很多吵着要帮我看手相的业余算命师。不是要电话,就是要请我吃好吃的,如果我一直拒绝,就开始问说:‘妳是不是看不起我?我可是⋯⋯’最后实在受不了,只好辞掉打工。继续待在那里,我怕自己会得到厌男症,以后不敢再谈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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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酒馆的老板娘说了句话:

“如果连那种程度都受不了,看来果然还是温室里的花朵。也是啦,林法官、郑法官顶多也才三十出头,而朴法官大概还不到三十吧?说起中年大叔的世界,我这个专家想必比法官们更懂一百倍吧?那种程度,已经算是优质的大叔了。”

郑法官不服输地说道: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我也钻研过啦,就演化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这是雄性的本能。虽然他们现在已经被甩离求偶竞争的前段班,在年轻、有魅力的异性面前,依然想当个雄性。有趣的是,利用自己在社会上的成就作为性魅力,不过是没来由的自信罢了。难道是因为他们生长在老人家谆谆教诲着‘只要出人头地,金钱、名誉、女人自然就会跟着出现’的旧时代吗?我负责过教授性骚扰学生的案件,虽说拿别人的外貌来说嘴有些抱歉,一个土里土气、穿着刷破牛仔裤的人,竟然问女学生:‘有没有想把手伸进牛仔裤破洞的冲动?’当时我差点脱口问他:‘你要不要先照照镜子?’”

“与其说是性欲,归根究柢还是权力。这些人不都是对自己能发挥影响力的弱者做些荒谬事吗?把手伸向哪怕是只比自己低一阶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权力,彰显自己还有作威作福的力量。”

林法官回应道。朴法官也跟着附和:

“就我自己的打工经验,那些读很多书的人,意识他人情绪的能力,其实无知得惊人。假如说是雄性的本能,至少也该努力提升诱惑对方的可能性吧?反而用了引起对方厌恶的方法表现本能,当然只会吓到别人啊!不是亲切、体贴、机智、引起共鸣的能力,而是炫耀人脉、炫耀财富、粗言秽语、强迫喝交杯酒?今天不就有位在大企业任职的干部,传自己的胸毛照企图诱惑二十多岁女性的案件吗?就算是在社会上功成名就的人,在待人接物的层面,尤其是对女性,反而经常显得相当不成熟。

我试着想过原因何在,结论是这些人从来没有把女性当作与自己是对等的存在去尊重,去尝试与女性建立对等的关系。所谓的诱惑,是努力虏获与自己对等存在的心的行为。对向来只习惯上下关系的人而言,怎么可能有办法成为出色的诱惑者?也是啦,这种情况又不是只出现在中年,看看那些支付高额学费给传授‘在夜店勾引女生的祕诀?’‘一夜情祕诀’的所谓‘PUA24’的青年们,以后究竟会长成什么中年啊⋯⋯”

“唉唷,看看各位高谈阔论的模样啊⋯⋯”

餐酒馆的老板娘略显郁闷地拍了拍桌子:

“干嘛想得那么复杂呢?只是些想聊天的发情公狗,寻找着合适的对象罢了。在自己的地盘,发挥自己的权力。姑且把那些因本能驱使而对他人造成伤害的家伙,当作是公狗就好了。当一只狗不管什么地方都要贴上去,扭腰摆臀做些不好看的行为时,就该拿根棍子打它,好好教它规矩。不正是因为这样,才需要法官吗?请不要再讨论什么深奥的心理学了,既然收了人民的血汗纳税钱,麻烦各位就该痛快鞭打那些臭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