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苔熊说,你知道情人节或节庆前后,都是分手高峰吗?于是许多人在七夕过后,就成了不存在的恋人。透过旧情人的心理学研究,海苔熊爬梳依恋型态对于爱情的影响,每个人在爱里头,都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今年七夕,我一个人来到东京,履行我们当初的约定。在通往皇宫的碎石子路上,我遵循着三岛由纪夫小说《禁色》里的男女主角幽会散步的场景,故事里两个人的脚印在我前方缓缓地展开,我踩着女主角的脚印发出沙沙的声音,只是我身边的他并没有一起出现……然后我想起小说里男主角抚着女主角的脸说过的话,想起一年多前的我们傍着艳阳坐在北海岸的咖啡厅里翻着小说,指着日本的方向说:‘等我们存够钱要一起去日本看看噢!’……我从包包里拿出他的照片,就算一直以来细心保护得很好,还是有些微刮痕。身边都是穿着和服的双双对对,突然我觉得好难过、好难过……我好像一个人被丢弃在这里似的……灰色的天空带着去年夏天蓝色的海浪,就要涌过来把我卷走、吞没了……我们谈了那么久的恋爱,陪他走到最后的,却不是我……”

情人节结束 = 情人结束?

七夕情人节刚过不久,我曾经掐指一算,如果把整年内情人们可以巧立名目( ? )庆祝共度的节日一起算进去的话,我们一年至少要过八个“情人系”的节日。夭寿骨!一年也才不过十二个月,为什么我们非得过这么多次的情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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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突然脑袋想起以前我老板曾说过像这样的话:“越是难达成的事情,我们越是常挂嘴边祝福。”正因为幸福难遇,长远难求,祝福才会几乎每个月都来报到,虽然有关于情人节的庆祝,效果往往不如想像中来得好( Morse & Neuberg, 2004 )。

前几年 Kansas University 的 Omri Gillath 才在一场会议上说,近年来亲密关系研究最大的进展在于:我们多了一种方式和对方分手( Gonzaga, 2011)--结果马上就有人用“这个方式”进行调查了。一项非正式的脸书调查显示( McCandless, 2008 ),各种节日、假日过后,通常伴随的就是分手的开始。

不论是西洋情人节、圣诞节、甚至愚人节附近都是分手的高峰;其他大假如寒暑假的开学/放假分手潮,小假如每周一的假后倦怠点,也是人数不低的“分手高原”<1>。

为什么会这样?从前一个学者 Morse & Neuberg ( 2004 )提出可能的原因是:情人节提供“比较”( Comparison )的标准:吃饭、用餐、搭摩天轮的时候,可以看到更多“别人的伴侣”是怎样呵护他的另一半,要嘛就心生羡嫉,不然也可能煞到隔壁桌的人。

老实说,这个答案蛮牵强的,所以 David McCandless 与 Lee Byron 又猜了另一个答案:节日分手太残酷( too cruel ),尤其是圣诞节分手说不定连耶稣都不能宽恕你的罪。俗话说得好,行车要系安全带,走路要靠右边走,推理要在完餐后,分手当然也要等节过!

最后一个原因是,假期的来临常使双方回首过去、思索未来,并适应一个人(或与别人相处)的生活,让他发现没有你也可以好好过,为什么还要再留?但不论是上面那一种原因,都有一个一致的理由:早就不爱,只是在等时机离开。各种节日与节日后的争执,只是压倒稻草的最后一只骆驼而已。

注定散光的闪光?

刚分手的那段日子,只要看到情人成群熙来攘往地走在路上,就会在心里默默以去死去死团的口吻跟自己说:虽然你们是茫茫人海中少数(三到五成左右)有恋爱可谈的幸运儿<2>,可惜的是你们之中可能有一半,不要说撑到明年情人节,连六个月都很难(Le, Dove, Agnew, Korn, & Mutso,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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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样邪恶的想法其实只说对了一半--首先,分手的机率还跟你们两个交往的时间有关,一般来说交往越久越容易分手<3>;再者,就算分开了,还是有人难以忘怀对方怀里的温暖--换句话说,虽然有些人恋爱谈得比六个月还短,但伤心的时间却延续得很长。那些曾经的旧情人正以另外一种姿态,成为只存在他们记忆里“不存在的情人”。

“或许,记忆里的她未曾离开,只是用另一种方式,陪伴我们走接下来的人生。”补教名师吴岳在一次上课说了类似这样的话,不知道感动了多少人。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回首对我们都是健康的。相反地,持续地拥抱伤口,只会增添更多难过(Perilloux & Buss, 2008; 李宛霖, 2011)--如果不曾放下期望,继续患得患失、心系对方的各种动态,那么这个“不存在的情人”不只是仍陪你走接下来的人生,还会阴魂不散地影响你一生。

一张照片,两种心情

最典型的例子是我们先前进行的旧情人照片研究。我们调查了184位网友收集初恋情人/旧情人照片的习惯和看法,主要发现两件事情:

(1)焦虑依恋者比较喜欢收集旧情人的照片,毕竟越怕失去关系越会缅怀过去。

(2)收集初恋情人独照的人,比起将那些照片丢掉的人过得稍稍不开心一些。

“可是,我以为那只是一种纪念,一种对过去的自己的一种纪念。老实说,我只是把她的照片放在抽屉里的一个角落,平时根本不会去想到它。”一个朋友读到这个结果之后这样跟我说,许多实验参与者也在建议里提到类似的说法。

可见得,留与不留并不是造成一个人难过与否的最大的关键,有的人留得很辛苦,有的人留得很坦然。我们进一步将几个变项都丢入分析,发现依恋风格的效果更强大--如果你是安全依恋的人,有没有留下初恋情人的照片,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如果你是不安全依恋者,却还留着和他的合照,会比其他人更不开心<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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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会偷看他的脸书吗?

这边我们面临一个问题。如果对于这些不安全依恋者来说,回首过去只是徒增伤心,缅怀曾经反而难过至极,那为什么他们要持续地做件事情?这是一个常见的现象,还是只是这一百八十多人的特例,纯属样本太小的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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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独有偶地,近期 Veronika Lukacs 也做了很像的研究,他调查经历分手一年内的脸书用户,结果发现有一半的人会留下前度的照片,88 %的人窥探( creep )前度的动态--他们会一直去看( check )前男 / 女友的个人资料,看他现在做些什么、跟谁在一起、按了谁赞、又被谁按赞等等。此外,Lukacs 还发现下面这些现象:

★48 %的人在分手之后和他的前度继续当脸书朋友

★70 %的人试图用各种方式窥探前度的动态(例如登入一些共同朋友的帐号)。

★74 %的人还会窥探“现任伴侣”或“疑似”现任伴侣。

★64 %的受访者表示,他们会重新读前度给她们的脸书讯息。

★50 %从脸书相簿中删除前度的照片(也就是会有一半的人留下照片)。

★33 %的人在分手时 tag 前度的名字,贴一首诗或一首歌在涂鸦墙上。

★31 %的人贴一些新照片,并设法让前度嫉妒;52 %的受访者表示,他们会嫉妒前度所发布的图片。

跟我们的研究相仿,Lukacs 也同样发现:看得越多,伤得越久(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说)。于是这将近九成的人,持续一直关切对方的动态,却也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好,为什么会这样?Lukacs 认为,至少有一部分的人并不是自愿这样的。他说,脸书在设定上有一个很吊诡的地方:“就算你跟他已经分手了,你还是可以从‘共同朋友’的相簿中,看到他跟其他人去玩咧着嘴笑的快乐照片。” 

“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他的家人、伯伯、叔叔、阿姨,都已经变成我的朋友了。现在因为跟他分手,而把跟他有关的一干人等全部删除,会不会太过残忍?除了他以外,他家人都对我很好、也很照顾我,把我当亲生女儿来看待,我实在不想要把他们从我的脸书好友里面删掉……但是,只要看见他们家族聚会的照片,看见他就笑得很开怀、去好多地方玩,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原来,他就算没有我,也过得很好……原来,我对他来说,这么不重要……”

当初脸书的设计是为了串连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搭起朋友之间的桥梁,很多多年失散的朋友都因为脸书而再度热络起来,或许一开始还觉得对方变得成熟好多、新鲜感满满,但真正重新加温感情之后,才发现最原本的那个他并没有多大改变:例如,还是不太会替人着想、还是很爱迟到、还是喜欢找藉口、还是无法在一件事情上投入太久等等。毕竟,Stanley Milgram 的六度分隔理论( 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 )只预测了人与人间连结的情况,并没有预测这些连结间的品质(Milgram, 1967)。

Lukacs ( 2012 )指出,删除或暂时封锁那些共同朋友通常是残忍的,但也是有效的--至少在短期内你可以减少对方对你生活的影响。你不再需要一些有关他的讯息来喂养你( feed you ),你的喜乐怒悲也不再那么的不稳定--但 Lukacs 也看见有些人是“主动地”去挖自己的伤口、看对方的照片、重读过去的脸书讯息,并且像是“人肉监视器”( Interpersonal electronic surveillance, IES )一般,有空就挂在对方的涂鸦墙,看看他又交了哪些朋友、赞了哪些内容--而且如 Lukacs 所预料的,被甩的人 IES 情形越严重、却也越难过。

这又该怎么解释?如果说我们不能从IES或舔伤口中获得任何痊愈,反而越看越糟,为什么我们要持续做这件事情?难道说是像受伤时抠自己结痂的伤口一样,能带来某种快感?

不幸的是 Lukacs 长达172页的论文竟然没有提到任何舔舐伤口的理由( 毕竟他只是念传播的 ),只好又翻山越岭地去搜寻相关的文献。

分手以后,究竟是悲伤还是成长?

在搜寻文献的过程当中,我们发现过去的讨论分手后心情调适的研究大多都专注在两件事情上:分手后悲伤(break up sadness)和分手后成长(break up growth)。

很遗憾,不论在哪一个研究里面,悲伤总是显而易见,成长常常却只像是一种自我欺骗 ( Chung et al., 2002; Davis, Shaver, & Vernon, 2003; Fagundes, 2012; Tashiro & Frazier, 2003 )--正因为我们还在难过、还在痛苦、还在意对方,才会跟自己说我很好、我正在长大、这分手对我是有意义的。

Lukacs 自己也在论文中回顾了大量的研究发现,“成长”在情绪上的效果量很小,但是“悲伤”却在各项研究中屹立不摇( Lukacs, 2012 ),交个新男 / 女朋友甚至还比较有效地能减少难过( Spielmann, MacDonald, & Wilson, 2009; Tashiro & Frazier, 2003 )。

真的是这样吗?在Tashiro & Frazier( 2003 )的实验中,他们访问 92 位受试者,分手之后他们自己觉得改变与成长最多的是什么?结果第一名是“觉得自己更成熟有智慧”了,第二名是“我知道再也不要选这种烂人当我的男/女朋友”。只是,Tashiro 并没有证据支持,那些说自己分手之后“长大很多”的人比较不难过。

在 Tashiro & Frazier 的后续质性分析中发现,有些受试者认为,“悲伤有无”并不是“成长与否”的重要指标。有时候,放下一个人在你心中原先的地位、挪出空间给别的人、承认自己很软弱、爱哭、需要陪伴,学会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过,适应晚上没有晚安亲亲或入睡安抚的日子等等,这些过程都是很痛、很伤、很难以忍受的,也就是说:长大很可能伴随着痛苦,但这并不代表你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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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这么令人感动的论述甘有证据? Park, Cohen, & Murch (1996)的研究或许可以支持这样的推论。他进行了三个研究,请参与者描述曾经历最难过、压力最大的事情,并请他们评估自己在当中是否有成长。

研究一与研究二不约儿童地发现,与伴侣分手、感情出现裂痕是大学生最常出现的压力事件,平均每5~6个大学生就有一人的压力事件是为情所困<5>。研究三进行了一次追踪,看这些苦主们,历经压力六个月之后是不是还活着的适应状况。结果发现,“觉得自己长大了”跟负向情绪的强度增加或减少并没有关联--你并不会因为长大了就难过得少一点--可是,这个成长的确是存在的,比起其他人,这些“登朵阿郎”(台):

(1) 更乐观、正向情绪更多

(2) 感觉到更多朋友关心、鼓励他( quality / quantity of social support )

(3) 更能接纳、以新的方式诠释失落( Acceptance and Positive representation )

“我想最后我能做的,就是接受这些事情真实地发生在我的身上。虽然我曾经是这么的抗拒、这么不情愿地去面对。我开始将焦点放在这件事情的正面部分,人家不是都说,有阴影的地方就有光亮吗?以前我都看不见光、觉得那只是励志书用来骗钱的方法而已......但我现在,真的看见了一些新的可能性……。看着她的照片,我想起从前,在那个空间哩,有好的、也有不好的部分。但无论如何,都是我跟他一同经历过的曾经……否认无法掩盖那些丑陋的部分,但同样也无法消除那些快乐的时光……曾经她是那么的用心、那么的全心全意。我们度过好多个日子,也总是欢笑多于争执,或许只能说我们有缘无份吧……”

从这层意义上,我们或许可以试着回答一开始的问题:“如果对于这些不安全依恋者来说,回首过去反而徒增难过,那为什么他们要持续做件事情?”

能够从旧照片中找到什么?

和我一起工作的一位心理师叮当猫曾针对上面这个问题提出一个“不存在的情人”假说--我们在照片中探寻曾经的甜蜜,虽然那些甜蜜总夹带苦痛与伤悲。“你知道吗,我们翻看旧照片、沉浸过往回忆、反覆读以前的 MSN 或 Line 讯息、甚至偷看对方脸书的时候,虽然难过、气愤、懊悔、不值得的心情接连涌现,但也满足了我们心里面的一部分需求。他已经不在了,可是我们还无法接受。于是我们利用过去美好的回忆和未来未竟的可能性创造出,一个不存在的情人,那是一种旧情人与自我想像的组合。”他吃了一口手作吐司,配一口咖啡接着说。

“于是你一边读着以前的简讯、看着当初亲吻的甜蜜照片落泪,虽然伤心难耐,但也重温了过去的那些美好时光;也常常一边看着一边想像着‘如果的事’:

……如果我们没有分开,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到巷口的豆花店吃冰,然后吃饱就摸着肚皮在床上翻滚。我还可以弹乌克丽丽给他听、他一定会说我乱弹一通,然后把琴抢过去弹……可是,现在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说不定,他已经开始跟别人约会了……

就像是吸毒一样,每次翻看都知道自己的想像与耽溺的故事,结尾一定是受伤、难过,但是却无法停止,因为想像还和对方在一起本身就带来快乐、幸福与温暖的感觉。”叮当猫说,这个创造出来的“不存在的情人”到后来可能跟我们的前男/女朋友截然不同了(因为我们添加太多想像的成分)。可是,只要我们还没有找到新的依恋对象(例如工作或新的人等等),还是可能和想像中的“他”悲欣交杂地度过许许多多情人系的节日。

我们以往都如何离开对方?

叮当猫的假说究竟是真是假?试着替叮当猫背书之前,我们得先了解一下大家究竟都是怎么“因应被甩”的(毕竟被甩的人总是比较难过( e.g.,Rhoades, Dush, Atkins, Stanley, & Markman, 2011)。关于分手的行为,过去的研究有许多的讨论,不过Davis (2003)将分手时我们会采用的因应方式归纳为三种:

(1) 开放坦诚的沟通( the secure strategy )--通常是安全依恋的人会采取的方式。

(2) 一哭二闹三上吊( a coercive strategy )--通常是焦虑依恋的人会采取的方式。他们透过种种种方法引起对方的注意力,希望对方眼睛里可以再次看见他,虽然常常成功博取同情怜悯,但也让对方更受不了他了。

(3) 压抑情绪我很好( the avoidant strategy) --通常是逃避依恋的人会采取的方式。他们相信不去看、不去想、不去面对就不会有痛苦( e.g.,Crittenden, 1997 )。实际上也有部分的人成功了。

当然,我们也可能交替地使用这三个方式。可是,比这个更重要的是,被甩者在被甩以后大多会经过一个历程:

反抗( Protest )→ 绝望( Despair )→ 逐渐离开对方( Detachment / reorganization / integration )

一开始,我们会试图说服自己这件事情不是真的,用尽其极渴求对方回来,所以我们会关注对方脸书的动态、缅怀过去的照片、检视过去的留言,看自己是否曾做错什么、说错什么、有没有第三者出现,并评估是否还有再炒回头菜的机会。但随着分开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们会逐渐感觉到失望、难过、孤单、退缩,我们不再苦苦地打好多电话问对方原因、不再追踪他的讯息、不再期待着他会主动联络自己,因为我们发现所有的努力都只是白费力气,他已经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了。最后,我们渐渐能将自己与对方分开来,将精力投注到工作或其他更重要的人际关系上面,从失落中找到新的自己,将心碎与新淬的部分整合起来--偶似缩(宅女小红语气),如果顺利的话。

你回不来,我离不开

上面交代的流程,只是一种“理想状态”。事实上,大约有一半左右的不安全依恋者(在我们的研究中是55%)会进入所谓的“病态哀悼”状态( disordered mourning ),滞留在其中的一个或两个阶段中。Bowlby (1980)进一步区分出两种病态哀悼:慢性哀悼( chronic mourning )与抑藏悲伤( absence of grief )。

(1) 慢性哀悼:会这么做的通常是焦虑依恋者,他们会活在反抗与绝望的回圈当中,拿着照片细数从前,频频掉泪怨叹幸福不见;一次又一次试图接近对方重回当年,却也一次又一次地铩羽而归。失落、难过、怨恨对方了一阵子,碰巧读到一些书可以教人如何挽回旧爱,信心重燃之后又再次失败。毕竟自己没有更多改变之前,两人只是在重演分分合合的剧码

(2) 抑藏悲伤:逃避依恋者特别擅长此道。他们甚至还没有好好地悲伤、还没卖力地哭过,就已经开始远离对方。也就是说,他们直接输入密技跳到最后一个阶段,丧失了这些必经的历程--当然也要付出一点代价。

回首过去的陷阱

接着,我们来看离开对方之后,这些不安全依恋者会做些什么?。Davis (2003)搜集了超过 5000 名网路样本,发现焦虑依恋的人在分手之后有下面这些反应:持续地依恋旧情人、感受到过多的身体与情绪失落、极力试图重建关系、想跟前任伴侣做爱、产生愤怒与复仇的行为、甚至干扰了日常的生活与活动等等。

相对于剧情丰富的焦虑依恋者,逃避依恋的人只做一件事情:和伴侣保持距离,以策安全,自力更生,不想过去--换句话说,如果不这样做他们会感觉到相当不舒服。在旧照片的研究当中,我们发现逃避依恋的人如果保留伴侣的独照,生活将会过得更糟--但是,许多逃避依恋的人还是把照片留下来了,为什么呢?一种可能是因为他们高估了自己自我调节( self regulatory )的能力(Fagundes, Diamond, & Allen, 2012)。

Fagundes 等人( 2012 )回顾了过去有关分手后调适的研究,发现一个吊诡的现象是:虽然几乎所有研究都支持焦虑依恋者在分手后适应最差,但逃避依恋者的适应好坏却一直没有稳定结果。有些研究发现他们分手后虽然压抑情绪,但也过得还好,对他们来说压抑可能反而是一种“适应”的方式(George A. Bonanno, Galea, Bucciarelli, & Vlahov, 2007; G. A. Bonanno, Papa, Lalande, Westphal, & Coifman, 2004; G. A. Bonanno et al., 2002);有的研究则发现他们常常压抑失败(Hewison, 2008; Siegman, 1970),隐藏悲伤缺差点吐血身亡。

Fagundes 等人在后续的实验中发现,其实这是能力的问题--咖苏供(台)你“功力深厚”<6>,压抑越多、调适越好;若你是半路出家的初心者,越压反弹越大。

总之,对于所有人来说,不论是追踪对方脸书或保留旧照片,都是在“训练”一种“出来面对”的能力,只是在这哀悼的过程之中,难免会有痛苦与忧伤(G. A. Bonanno, et al., 2002; James & Friedman, 2011; Stone & Pennebaker, 2002; 卓纹君 & 陈宗兴, 2011)。如果你是安全依恋者,你会一边点他的脸书、一边看照片、一边向死党姊妹淘抱怨、寻求温暖。这些社会支持( social support )也的确会让我们一步一步走出来(Yamashita & Sakata, 2008)。

如果你是焦虑依恋者,你会一边看、一边想有关他与你的过往,难过得久虽然哀悼的研究指出缅怀过往有成长上的意义(Stroebe, Schut, & Stroebe, 2005),但我们不得不承认焦虑依恋者深陷悲伤的成分,其实比反省顿悟的成分还多(Fagundes, 2012)。

如果你是逃避依恋者,最好先搞清楚自己的心脏有多大,才来决定要不要看对方的动态或留下他的照片。调控能力不好的话,很可能只是让自己越来越难过、越看越想窒息(Fagundes, et al., 2012)。

劣质的梦想家

如果你还记得,叮当猫的假说还有一部分是关于创造与想像情人的部分。很遗憾,该假说可能要做一些修正。

在远距离恋爱的研究中,的确发现时空的分隔有可能让想像蔓延,我们会倾向理想化一些伴侣身上本来所没有的特质--而且,越是想像、越喜欢满意这段关系(Merolla, 2010; Stafford & Merolla, 2007)--直到幻想破灭的那一天。

只不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优质梦想家”。对于不安全依恋者来说,他们比较少理想化伴侣,也在他们的恋爱关系中过得不快乐(Lee & Pistole, 2012)。也就是说,当不安全依恋者手上拿起一张照片时,闪过脑袋的可能有喜也有悲,但负面的部分一定比起正面来得多。

让自己接受事实

本来应该写到这里就要结尾了,但今天早上科会报告的时候,一位心理师分享了几篇研究,让我有了另一个看法。他说,有时候我们为持续作痛苦的事情,不只是因为从中我们得到部分快乐,更是因为它满足了我们“解释的欲望”。

“我们的大脑有一部分是设计来对这个世界做解释的。对于无法解释的事情,我们会觉得非常的难受、不舒服、想要找一个理由。所以,有的人选择将自己置身痛苦,监视对方脸书、翻看以前的照片,是为了让自己渐渐相信:没错,他已经离开你了。很痛苦,但你得渐渐接受这件事情!”

不论是低自尊或一些精神病理的研究都指出,我们重复作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想一些让自己难过的东西、搜寻一些负面的资讯等等,都是为了寻求一些控制与确定感(Freeman, 2007; Ickes, Dugosh, Simpson, & Wilson, 2003; 杨如泰, 2010)--毕竟,接近痛苦虽然难受,但是容忍不确定的感觉更难受(Cameron & Ross, 2007; Knobloch, 2008)--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总是喜欢自讨苦吃。

只是,一般人在确认自己的状态、确定自己失去了什么以后,就会渐渐离开自讨苦吃的环境。不再于伤口上洒盐、不再自怨自怜、不再为对方伤心落泪、不再将自己困在痛苦的深渊,接受对方离开,也接受自己可以为自己存在。但不安全依恋者(尤其是焦虑者)与进入病程的人,则会为了“证实自己不再被爱”,一直回首过去,从中获得“被遗弃的确定感”。当他们从一些照片与脸书的讯息中“验证”:我果然很糟糕、他真的不爱我了、我就知道他之前说过的都是屁话、早就怀疑他是因为爱上别人才……等等“假设”,虽然大部分的时候很痛苦,但是心里有一块地方是满足的--你看吧,我猜得果然没有错!

于是,他们就会为了这样的满足,成瘾于那些痛苦。

问题的答案

不论是Tashiro & Frazier ( 2003 )的分手后成长、叮当猫的不存在情人假说、Bowlby ( 1980 ) 的病态哀悼、Davis ( 2003 ) 的大规模调查、Lee & Pistole ( 2012 ) 理想化伴侣研究或是最后谈到的痛苦成瘾,其实都在说明一件事情:分手之后我们所做得许多事情,其实都是一种“过程”。

保存照片也好,丢掉照片也罢,不愿意去处理背负两人记忆的物品、或是一直监控对方的脸书等等种种,原本都是一段又一段让自己渐渐离开对方的过程。只是过程呀过程,总是要走过了之后才会有所成长,不安全依恋者却将剧情导向比较悲惨的地方。

焦虑者耽溺于回首过往附加的愉快想像,但很快地又发现他们能想到的负面部分远多于正面,所以越回首越痛苦。只是在还没有找到下一个依恋的对象之前,只能暂时将情感寄托在不存在的情人身上,从中汲取仅可供温饱的安全感。

逃避依恋者会压抑自己的悲伤,例如将初恋情人的照片放在一个不会被看见的地方、丢弃删除照片,或是干脆不承认自己曾经很爱对方。技术纯熟的逃避者可以连自己都骗过去,新开帐号、刚创角色的逃避者却可能在保留初恋照片的同时,默默地在心里也划出了一个黑暗领域,所以过得更不开心(Hanason, 2012)。

消失的照片,不曾消失的从前

旧情人照片调查结束后过了几天,一位参与者寄了这样的一封信给我:

“因为要调到台东去工作,正在整理房间的时候,在一个信封里面发现了我们当年到平溪拍的照片。照片里,他把小天灯作势放在头上小笑得开怀,我在一旁拿写天灯用的毛笔准备要画他的脸。我很讶异那时候爱美如命的他竟然没有躲开。看着照片里面的两个人嘻闹着幸福的脸,我突然觉得那才是我最初认识的他,天真、善良、体贴,最重要的是愿意为我牺牲、包容我的任性。后期的争吵和背叛,让我几乎忘记他曾经是一个这么好的人……”

她说,她在分手的当天就把相机、手机、记忆卡里的照片都删光光了,连同他送她的生日礼物、卡片、字条,全部丢到七月普渡用的大金桶里面烧得一干二净,里面还包括一台桃红色哀怕的(天阿,怎么不送我!)。

当初他的劈腿,让她几乎不想再去碰触有关他的所有东西,光看到就觉得恶心。没想到百密一疏,在柜子的一信封里面留下了这张照片。

“那么,你打算丢掉它吗?”我回信问她,虽然我不觉得这一个样本会改变多少结果,但是尊重受试者的回答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最高指导原则。

“我想,就留着吧。我记得后来我们都不洗照片的,他觉得照片浪费钱又不爱地球。可惜信封里除了这张照片什么也没有,照片的背面也没有写任何字。都这么多年了,实在想不起来那时候的我们是在什么样的因缘际会下把照片洗出来、又是怎样躲到我的柜子里面,只知道这张照片应该是他特地洗的,还煞有介事地放在信封里面……。我想,对当时的我来说,这张照片一定很重要吧……而且,那时候的我跟他都好小只、好可爱,我实在舍不得丢。”

收到她的回信之后,我立刻打开资料表,正犹豫要把她的那笔资料从“丢弃初恋情人的照片”修改为“保留”,但却发现--我并没有办法做这件事情!因为我们的受试者是不记名的。

当我正在懊恼当初收资料至少要增辟一栏流水号的时候,突然顿悟了一件事情 --其实,真正困扰人们的,并不是照片本身是否存在,而是内心的那块疙瘩还在不在。

过去是无法被修改的,记忆中较深刻的部分,纵使在时间冲刷之后,还是能留下不浅的痕迹;而那些曾经伤透彼此的事,同样也无法抹灭共同欢笑的日子。

如果有一天,你开始发现照片本身填满的不是你情感的空缺,或许你也能逐渐原谅当初不成熟的爱情、接纳十多岁或二十多岁那个青涩的自己,以及照片里那个傍着你,笑得无比灿烂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