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谦形容三毛的“冷幽默”来自于三毛的字,她总是能够将悲伤的故事越轻轻带过。这样的三毛,是我们所爱、是我们所信。

三毛女士的〈飞〉让我在写词上深受启发。这首歌由她写词、李宗盛写曲并由潘越云演唱,收录在专辑《回声》,也是她第十五号作品。

三毛几乎把全部文字创作都交由皇冠出版社出版,这是她第一部、将文字变成有声的音乐作品,整张专辑都为她所写。那时候,我还刚离开台南到台北寻觅工作,第一份工作是在民歌餐厅里负责所有海报的美术。

下班回家,时常会阅读,读书的时候也听着音乐;《回声》这张专辑在那大半年北漂生活的起头陪伴着我,度过许多夜晚。

这张专辑,有点像在重述人生与总结,透过新的写词方式让齐豫与潘越云演唱,一首首、一段段,说明着前半生那些重要片刻。三毛在专辑文案写下:“回声”是一种恫吓,它不停息的深入人心,要的不过是一个证明。


图片|潘越云《回声》专辑

有人问:这些发生的事情在以后能够记住吗?回声告诉她:“是的是的⋯⋯”她反而哀哭起来。当回声在某一刻突然消失的时候,她觉得在这整个时间,应该做些别的事情,但她不知道是什么,永远也不会知道,永远也不能知道,这是她为何感到悲哀的原因。于是她写出了“回声”——这一首又一首歌。

里面一首首歌,三毛用“回声”来回顾自己前半生,从小时候、初恋、失恋、流浪,到丧夫、独居和静思,最后在半清醒与逃避的情绪里,完成这部自传性色彩浓厚的作品。〈飞〉是当中我特别喜欢的一首,描述三毛离开台湾到国外求学前抉择未来的原因与犹豫,这包含多种情绪重叠,表达年轻女性的一股勇气。

谈到三毛,我想起一段往事。

我们其实是到九○年才认识的,那时我因为工作到新加坡,在电台听到〈说时依旧〉,这首歌词特别打动我,询问后才晓得是三毛作词。回台湾后,我透过出版社联系上三毛,询问这首歌在台湾发行的许可,就在这个机缘下,我们认识了。

还记得那个阳光灿烂的冬日,她邀请我到家里,我同时邀请她为林慧萍的专辑里写歌词,她对林慧萍印象很好,便一口应允。她性格开朗,与我聊着我的歌词,她甚至已经对自己要写什么有所准备。

那是个愉快的上午,阳光照在她家餐桌,她兴奋地告诉我,不久之后将去大陆探望朋友,而我也将在后一周飞到美国录音,我们说好一个月后回到台湾见面,继续讨论新的合作案,只是没想到我到洛杉矶录音的第二周就讶异得知她过世的消息,特别惊讶。

后来,我在林慧萍那个没有来得及实践与三毛合作的专辑里,写了一首〈说好见面〉这首歌,记念那天愉快的早晨。

我想,熟悉三毛的人都知道,她的文字行云流水,越悲伤残忍的故事越显得轻描淡写;在一些看似愉快的事情上,写出一股淡淡的疏离与感伤,是三毛的冷幽默。专辑里,有一首〈七点钟〉是描写初恋,她初次与异性有了约定,约好七点钟通往淡水的火车。

〈飞〉写的却是初恋结束。一开始就描述面对初恋结束的女孩,下定决心离开,但却“不怕等待”的勇敢。在飞机起飞前一秒,都还在等待情人。它勇敢、果断而不退却的调性,可以看出三毛文字描述的能量,整个情境衬托主角勇敢的绝望。

“这是最后一夜了,面对面坐着没有终站的火车”,主角还在回顾最后一次与男孩坐在往淡水的车厢。前往机场的前一晚,两人坐着没有终站的火车;那其实是象征精神里“没有终站”、不停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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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将远赴国外,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这种失恋与绝对,却没有说出一个伤心的字眼。“钥匙在你紧锁的心里”进入副歌“左手的机票右手的护照 是个谜”、“一个不想去解开的谜”,因为她还在等待被挽留,对她而言,还没有任何期待的未来都是个谜。

在那个年代,前程除了自己的期待以外,更多是家长的期许与安排。“前程在遥远的地方”,当时的台湾,到海外求学彷佛是更好的想像。但“只要你说出一个未来 我会是你的 这一切都可以放弃”,这一段在结尾突然独立出一段旋律,为整首歌结论。

歌名已经告诉我们结果:“飞”,整个过程都在叙述机场出发前的状态,从回忆到最后一秒都在宣示:只要你挽留,一切都可以放弃。

整首歌藉由青少年的决绝态度对照难舍,当中并没有太多成人式的胶着,更多是回到少年青涩的刚烈和碰撞的勇气,面对爱情可以毅然撕裂,也能立即回头。三毛创作这首歌时,距离她离开台湾到西班牙读书已经非常久了,但还是能准确捕捉属于青少年那种绝对无惧的勇气。

当然,潘越云演唱风格强烈,不过在这首歌里,甚至是齐豫,她们在整张专辑表演都淡化自己的性格,以突显三毛在每个人生阶段、在那首歌词所要表达的精神状态。

这张专辑几乎每首歌前面都有三毛的录音前导,而这首歌〈飞〉,她是这么说的:“你听过有什么结果的初恋吗?很少是不是。是受着重创走的、那么空空洞洞的一个人,走的时候机场大厅里一遍又一遍呼唤,呼唤没有航向的飞行者向第三号登机口离去。”

她以一个事过境迁的第三人立场,回望过往年少的自己,挥别那个没有结果的初恋。这首歌的呼喊对应着专辑名《回声》,而她的英文名字也叫Echo,如果整体串连思考,再去阅读、聆听她的作品,其实非常有立体感。

我们可以再深入思考演唱和第一人称当时的性格、精神和年纪状况,会用什么样的字眼、语汇或态度去描述初恋这件事。属于青少年那个年纪,对于初恋的挫败却无惧的态度。听〈飞〉这首歌,我没有太多惆怅,反而有股励志感。

对我来说,刚刚漂到台北的我,〈飞〉给了我一种往下一阶段迈进的勇气,虽然不知道会航向怎样的未来,但是会坚决走下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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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八○年代后段的台湾独立音乐人,从校园迈向全职的音乐工作者,倾向把喜欢的文字或作家带入音乐世界,而三毛就是其中一位跨足歌词创作的作家。她与李泰祥先生合作的〈橄榄树〉非常脍炙人口,1979年发表的〈橄榄树〉是三毛第二个歌词创作。

我之所以会想到拿它跟〈飞〉对照,是因为一开头“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这已经是完成〈飞〉后离开台湾的创作,在国外生活的时空立场转变,正好跟〈飞〉对调。这两个作品,其实是个有趣的对照和延伸。

从〈飞〉到〈橄榄树〉里的三毛,已经挥别初恋,进入“谜”的未来;呈现一个人在海外生活,一个海外游子的心情。这是非常美的一首歌,也是那个年代校园民歌刚刚兴起的台湾华语音乐时代里,重要的作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