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生成从来就不只一个原因,而性别二分法只是为了服务社会想像。随着时代演变,我们不该再执着于传统的性别观,而是该突破框架找寻新的定义。

文|刘思坊(美国波莫纳大学)

台湾于十一月二十四号举行选举与公投,其中最让人关注的,乃是同性婚姻与性平教育相关议题的公投案。大法官释宪后,同性婚姻即将合法上路,但反同婚团体提出公投案,向社会投出一枚震撼弹,企图以公投凝聚大众反对意识。与此同时,美国川普政府推翻了欧巴马时期政府对跨性别的积极接受态度,将性别定义为非男即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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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普表示性别是由生殖器官所决定,不会因为后天社会生活环境而改变,也只有这样做才合乎科学逻辑。言下之意,跨性别是不科学,甚至是不存在的。川普此举同样给美国社会带来相当大的震撼:跨性别者的就业权、生活权等,都将重新被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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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南加州的波莫纳大学(Pomona College)任教,是一间历史悠久学术研究相当出色的文理学校,为克莱蒙特学院(The Claremont Colleges)的创始者之一。近日学校担心川普的言论会带给跨性别学生焦虑与恐慌,因而特地举办了跨校联盟的午餐座谈,由波莫纳大学生物与神经科学的教授瑞秋拉文(Rachel Levin)和克莱蒙特麦克纳大学(Claremont McKenna College)的化学教授南西・威廉斯(Nancy Williams)担纲主讲。由于性别议题往往与公民社会的建构有密切的关系,所以总是在社会科学与人文领域受到热烈讨论,相较之下,在学校里甚少看见科学专家主导性别议题相关的座谈。此次机会难得,当优秀的科学学者齐聚一堂讨论性别议题,瞬间便引来了满座的听众。

拉文教授有备而来,带来了一张密密麻麻的演变表。她详细地介绍人类是如何开始有了性别,几个决定性的瞬间又如何互相影响,比如荷尔蒙的有与无,将影响不同性器的发展。她强调这些发展的过程太复杂,存在着太多的未知和变化,所以,科学用了比较简单,人们易懂的说法,让普遍大众理解性别。性别的二分法就是这样的产物,“非男即女”的逻辑简单,好懂,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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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随着时代的进步,更先进的科学并不满足于这样的成果,有许多的研究开始分析同性恋与跨性别的基因或是脑部结构,企图找到科学证据好证明其生物性,这些研究也有了显着的成果。可是,拉文对这些研究的目的和动机仍然产生质疑。这些研究似乎努力在满足人们想要找到“单个”决定性原因的渴望。不过,性别的生成从来就不会只有一个原因。就算未来某一天,某个非常了不起的科学成果可以找到完美无缺的原因,但那也不能用此来解释或者否定一个人的状态。威廉斯教授于是在旁举了个鲜明的例子:“如果有一天科学能证明左撇子中有百分之九十九是基因造成的,那剩下的那些百分之一,难道就不是左撇子了?难道因为没有生物基因作为背书,这些人用左手写字就犯法?”

威廉斯教授则强调,性别本身就是一个被分类的产物。威廉斯曾经与做蜥蜴研究的同事讨论分类蜥蜴性别的方式,这些生物学家得将蜥蜴一只只翻过来,用肉眼观察蜥蜴的性器,并由性器来分辨性别。但隔壁做果蝇研究的同事却要从染色体来分辨。科学家用不同的方式与标准来“发明”方便的分类系统,以便对他所研究的物种做管理。当碰到分辨不易的个体时,很少人去思考“为什么分辨不易?”“是不是我们分类的系统有问题?”

人们总是倾向于想毁灭那个让人分辨不易,造成问题的个体本身,并且说服自己:“这样的个体并不存在。”这样一来,世界变得更容易理解一点。

科学家出身的拉文与威廉斯,都一再强调科学分类的人为特质。这些分类在我所处的人文领域受到了严厉的批判。性别二分法其实正是服务社会想像的工具:男与女的差异不只是基因染色体而已,它更可用来作为塑造社会阶层的藉口。 女性是先天的弱者,需要保护; 而男性是强者,是权力的行使者。科学作为分类帽,多少跟社会结构和权力的分配息息相关。毕竟科学免不了阐释,阐释制造出了科学。这也是为什么人文学者变得越来越讨厌区别“生理性别(sex)”和“社会性别(gender)”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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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人们说“社会性别”有别于“生理性别”,乃是想强调社会环境对性别的建构,然而却依然承认生理性别的生物性。只是,更先进的,具有性别意识的科学家注意到了科学研究方法中存在的“分类”与“阐释”问题,因而大力表示:“生理性别”也是建构的,科学不能当作“生理性别”的背书。所以当川普还十分宝贝地拿科学当万宁丹,想要用以否定“社会性别”的存在之时,他其实早就落后科学与人文发展几十年了。在此忍不住想将“草东没有派对”的成名曲《大风吹》的歌词献给他:“你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啊?那东西我们早就不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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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台湾,反同婚团体与反性平教育团体似乎仍执着于“生理性别”。这份执着让他们害怕不同的婚姻组成,害怕孩子接受到传统教育不同的性别观。这些害怕与担忧,常常也来自于对分类框架的过度依赖,却没有意识到分类本身也不过是一种诠释而已。所谓的知识与文明,常常都在不断地破解分类,挑战框架中得到启发。

如果真心爱孩子的话,我们应该思考的是:怎样的教育能够将孩子培育成一个可以独立批判思考,对知识充满热情的人才?而怎样的教育却只能让孩子一再被分类框架限制住,并成为逐渐丧失灵光的空洞机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