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投书,迷人来稿。很久很久以后,我才停止憎恨父亲,但那些曾经不会消失。在一个不曾获得父亲关怀的原生家庭长大,我的家,在哪里?

文|毒牙小姐

去年十二月中把台湾的租屋解约,家当全部打包装箱后让搬家公司载走,历经近半年的仓储跟一个月的海运,昨天终于安全送达德国的家。我在脸书上发了照片,一位嫁到英国多年的朋友留言说她当初搬到英国时,只带了两咖行李箱,当下百感交集很想回她——妳有娘家,但我没有。

其实她的留言并没有恶意,再者,母亲若看到我这样回覆一定会很难过,所以最后我只嘻笑带过。

我家一直以来都没有自己的房子,加上父亲开公司做生意失败,为了躲避债主我们总是不停搬家,后来好不容易在南港安顿下来,父亲就开始摆烂再也不拿钱回家,当初用外婆的老房子去抵押做生意,欠的贷款一毛也不肯付,母亲为了保住外婆唯一的栖身之所,赚的每一分钱都拿去缴贷款还不够,家里的开销包含房租水电瓦斯等等,自然都落在我和妹妹们身上,那时我才国中,母亲带着我和妹妹们,到处问有没有商家愿意雇用童工。

父亲从此开始他的大爷生活,吃免费住免费用免费,心情不好时就拿藤条抽我们一顿,口头禅是“妳们这些贱骨头”、“养妳们不如养条狗”、“没把妳们卖去做雏妓就很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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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上高中,甚至变本加厉把我每学期的奖学金都拿走,为了学习自卫,我加入学校的跆拳道校队,有一次他又要打我,我终于可以保护自己,但我没还手,只是把棍子抢下来,他对所有我们家认识的亲戚朋友说我大逆不道想杀他。

填大学时,他用法定监护人的身份威胁我,如果我敢跑去念第一志愿服装设计或第二志愿历史系,他就不帮我签字让我申请助学贷款,最后我念了法律系,但升大三时母亲发现子宫长肿瘤,因为住院开刀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赚钱,我毅然决然办了休学直接出社会工作。

我以为一切不会再更糟了,但接下来才是水深火热的开始。父亲发现他无法再控制已成年的我们,也无法再对我们动手,他开始想别的方法试图让我们乖乖听话。我曾经回家时发现房里的家俱都被捣毁、大东西都被砸烂、小东西都被装袋丢掉,也曾经回家时发现所有家电插头都被剪掉、所有灯泡都被拔除藏匿,这样过了一周只能用手电筒照明的生活。

对当时的我来说,那不是家,是地狱。

我在五分埔每天几近昼夜颠倒的超时工作,即便凌晨三四点才下班累得半死,也不愿意回到那本该是避风港的栖身之处,我害怕恐惧那个所谓的家,恨父亲恨到曾经自杀未遂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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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我很少跟别人提家中诸事,毕竟,总有人无法相信,母亲曾经因为家里一粒米都不剩而抱着米缸痛哭;总有人无法相信,父亲在母亲跟他要钱缴贷款时,只冷冷说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总有人会劝我和妹妹们别埋怨父亲,千篇一律用的说辞都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我们最最最讨厌的,就是这句话。

因为,天下真的有不是的父母。

十几年过去,母亲终究靠自己把贷款还清,我跟妹妹们也因此获得自由,相继搬离家中。自从独居生活,生平第一次,我拥有了前所未见的安全感,孤独让我有余力开始去理解、面对、处理种种人生课题,包括放下对父亲的恨以及对母亲的怨,还有我跟两个妹妹之间,由于畸形家庭教育造成的冲突与隔阂。

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才停止憎恨父亲,但却始终无法忘怀那些曾经,更渐渐地明白,有些人、有些事,的确就是“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譬如自己与原生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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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很多很多年后,当我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异国恋男友,问我愿不愿意到德国和他一起生活时,我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完全没有任何不舍或留恋。

于是男友成了老公,我们买了一户小公寓,我再也不用担心被打、被威胁、被赶出门;当我看到自己的家当抵达时,我很清楚,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归属,我终于,有了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