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日康复,是从你愿意真正处理心口上的创伤开始。接受自己的不足,是成长最快的良药。2018 全球女性影响力论坛,将与你分享陈宁的勇气故事。

文|陈宁

“会留疤吗?”

“你的爱情呢?”

“赔多少?”

“以后的路,该怎么办?有没有想过?”

“多久会好?”

“怎么还没有好呢?两年了唉⋯⋯”

“哎~好可怜哪⋯⋯祝福妳早日康复喔。”

这是对话到最后,我最常听到的一句结语。

我腼腆微笑,点头,说声谢谢,但心里却是感叹万千。大众对于烧烫伤的知识是不足的。但基于关心,加上好奇心,他们经常随意问的问题,都会令许多伤友无言以对。因为大众问我的问题,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即便是两年了,烧烫伤的疤痕,依旧让人怵目惊心。红色丰隆的疤痕恣意的增生,犹如我外婆擅长充灌的外省香肠,结实又浑厚。用手抚摸大腿,在植皮部位,还能很清楚的看到网状的格子。脚踝的疤痕,也把我的脚脖子狠狠吃光,增生成一颗如毒瘤般的圆状。

那一处骨头该有的线条,已被疤痕完全吞噬,而且每一分、每一秒,都准备让我不良于行。轻微烧伤的地方是有渐渐回归真正皮肤的质地,但细看却有好多皱纹,因为被撑得太高、膨胀太久,就如同怀孕妇女卸货以后,扁平的肚皮上炸裂的妊娠纹。

“嘿!我要让这里变形喔⋯⋯”魔鬼暗暗地说话,微笑得很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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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的“二氧化碳超脉冲雷射”手术

为了全面打压这群顽劣分子(厚疤),我开始每三个月定期接受一次“二氧化碳超脉冲雷射”手术,至今,已进行了七次,且仍然持续治疗中。

雷射手术是透过类似打洞的方式,让僵硬的疤痕组职软化,并使其进行排列顺序较为平整的非侵入性方式。这种手术是美国、韩国、大陆等地区,皆已开始使用的新型雷射机器,由于能量射程更深,孔径较为细小,针对烧烫伤或蟹足肿厚疤,皆有更明显的改善幅度,也缩短了原先所需的愈合时间。

记得第一次施打雷射手术,是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当时已经涂上麻膏半小时,曾医师戴着护目镜,抓住我的手,将长长的高能量雷射枪,对准我手背上的疤痕说:“今天先试打这一小块就好。”

我将脸侧向一旁,紧闭双眼,还未听到“开始!”我的手瞬间就像被机关枪射穿那样的疼痛,接下来,速度之快的啪啪巨响。每射一枪,我就大哭呐喊一回:“哇呜⋯⋯好痛!啊!痛痛痛痛⋯⋯!哇⋯⋯”凄厉的尖叫声和雷射机器发出的狠辣声音震耳欲聋,医师也被我失控的反应吓到暂时停止手边动作,而当我回过头时,我已满手是血。

曾医师问我:“今天先暂时这样,好吗?”

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抽噎:“呜⋯⋯呜⋯⋯算了啦,继续打完⋯⋯好了。” 我的眼睛再度闭上,但又是一阵哭泣。结束时,我整张脸泪流满面。那种疼痛程度和力道着实吓坏了我,好像我的手废掉了。从此之后,医师建议我以全身麻醉,进手术室方式进行,前提是如果我还愿意的话,因为这并非是必要的选择。

对疤痕宣战

为了让功能完全恢复,我认为势必该有个对策,去对抗那个出院后誓死不要回医院做重建手术(重新取皮和植皮)的承诺,所以我决定继续接受考验。每三、四个月就回去医院“进场保养”一下,给疤痕一点颜色瞧瞧。尽管每次从全身麻醉中苏醒过来,都是一阵喘不过气和内心惶惶不安。

但当我心想:“我想要有个不悔的人生”时,便能咬牙,再继续处理它们。我体内一股强劲的不甘愿,让我天天与疤痕抵抗、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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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鬼啊!你们这次选择了我。但其实做我的疤痕,就是个大错特错的选择,因为本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哪~尽管维持和进步相当困难,但很不好意思,我就是已经决定和你们奋战到底了。你是从我的皮肤增生出来,但别忘了,筋骨还是我的!所以快快打消想与我争夺自主权的念头,因为无论多久,我就是准备赢过你。”这样的对话,在我继续使用按摩器和指头加压时,产生不下数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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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洞

尽管男友或身边的人什么话都没说,但这一层百分之五十八受损的皮肤,显然已在我心里形成了一个洞。透过与阳光基金会心理师――语珞的谘商,她提到我像是一栋高楼,看起来好像已经建造完好,但高楼的一侧其实已经崩坏了。语珞说她看到一个人很努力的手脚并用,撑起所有结构,不想让楼房倒下。

没有错,我们在第一次的心理谘商中,很快的就归结出答案。语珞请我从“受伤后的自己,令我觉得⋯⋯”的问题中,挑选一个适合自己心境的形容词。我看了许久,选择了“我是不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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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我顿时发现,一直被我忽略和压抑的那块缺口,是源自于“我是不足的”这五个字。没有过度情绪化的“我很丑、我讨厌我自己、我不该活下来”,表面上仍快乐地笑着,但对于这层只有我自己看得到,且百分之九十被社会定义为“不具吸引力的皮肤”,我自第一眼看到它,就已经失去自信心。

“你的皮肤真美⋯⋯”我对爸爸偌大的毛细孔和浓密的腿毛皮肤,真心赞美。大家的皮肤都好漂亮,夏日大街上和捷运站内的正妹们穿着小短裤,我总忍不住多看几眼。连从前自己的照片上的皮肤,我都觉得美丽倍增。

“保持好心情,持续分泌好的脑内啡,疤痕才会长得漂亮喔。”这一路上,我曾听某人对我这么说过,所以铭记于心。我真心相信只要努力复健及保持好的心情,就会有比较漂亮的疤痕,也希望那个人会是我。

被身体出卖

重返职场以后,我比从前“更努力”好几倍,我想要成为好女儿、好女友、好朋友、好同事、好下属,还想走出台北,去外头和更多的人对话。我害怕错过机会,想要周全一切,尽可能的让每件事情尽善尽美。受伤后,心智上的承受力撑开,变得又高又远,却忘了身体仍在缓慢地恢复之中。

尽管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倍感压力,但却还是被身体出卖了。

正由于伤后病态的贪心,我出现除了烧伤以外,类似自律神经失调的病变――头晕。起初是间断性的头晕,后来严重到全天候头晕。每每出门在外,我都像是个梦游人,脑中还会萌生:“如果现在走到车水马龙的马路正中央,应该也不会怎样”的想法。

第二年,仍然持续一整年这样恍恍惚惚的人生。我需要用更专注的意志力,去提醒自己确实正在行走、正在开会、正置身在哪一个场合之中,也提醒自己该笑、该说什么话。

但看着朋友、家人在眼前闲聊一个简单到不行的话题,我却竟然时常抓不到重点⋯⋯这些事情都让我感到挫败,甚至在假日开始推辞出门、懒得社交。实在不想让不正常的自己暴露于大众眼前,如同我浑沌的脑袋。

接受心理谘商


每个人心中都该有一片海,或一个栖身之所,当你疲累,你就可以好好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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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接受了第一次正式的心理谘商,让心理师以一种称做“动眼治疗”的减敏方式,每周带领我透过自我潜意识去寻找那茫茫脑海中,被锁住的点。
第二堂课,我看到了“平静的湖”,语珞为了让我接下来的治疗都能倍感安全,引导我去找心中最感到安全的方寸之地,原来那是一口不大不小的蓝绿色湖泊,四周布满了雨林般的高大灌木。

画面中的我,望着湖面的涟漪睡着了。没有任何人会从左右前后冲进来找我,那是一个私密,能令我妥善休憩的地方。后来我睡醒了,鸟儿在鸣叫,风中夹带着湖泊令人舒服的湿气,我忽然想要跳下湖泊游泳。接着,眼前的湖泊和灌木如同自动大门般打开,我索性游出广阔的大海。

“慢慢来,最快。”那一天,我只感受到了这一点。
“早”日康复,是从你愿意真正处理心口上的创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