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迷与婚姻平权大平台合作,特邀作家李屏瑶,侧写为平权公投努力的人物,看见同志的生命经历。一直热衷于社运的钰婷,生命历经波折后,进入到婚姻平权大平台工作,她说希望有一天,人们可以用自己想要的方式走在街上。

林钰婷 79 年次,台东人,大学念的是幼保系,前一份工作也是跟保姆有关的,做了三年多。高中时代就关注社会议题,2014 年起,像突如其来的恋爱,一口气坠入了社运的世界。

“我从高中时候就会关注社运,因为我是台东人,当时在意的是‘反核废’。大学时期在高雄,也会参与地方议题,接着是 2014 年的 318,整个投入社运。 2014 真的是满满的社运,我都没有在工作,靠之前存的钱生活,那时候像是国道收费、反课纲我也都去,觉得身心灵变得很偏激,在街上看到警察就整个火都上来。”林钰婷说。

她的愤怒来自对警察的不信任,觉得人民保母成为国家的机器。因为在抗争现场,一定是人民对上警察,政府在后方,冲撞对峙的怒火,也就直接延烧到这些基层员警。2014 年 6 月,有一场抗议课纲冲教育部的活动,一个男警直接把她压在地上。林钰婷有抗争的基本概念,告诉男警说不能碰她,要找女警来。男警不管,要她乖乖待好就是了,她继续挣扎,男警反手一压,她的手就脱臼了。后来消息传出去,亲友都责备她太偏激。

2014 年真的是遍地开花,每天睁眼都有新战场,她天天去冲撞,把存款都用光了。愤怒到一个极限,2015 年年中,她决心去上班,早八晚六的生活,企图让自己暂时停止关注。直到 2016 年小蜜蜂开始征求志工,她又被唤醒,第一场就去立法院外。

2016 年 11 月 24 号,第一场婚姻平权法案修法的公听会开始,离今年底公投正好两年前,林钰婷手举“我支持婚姻平权”的牌子站在立法院外,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有个阿姨经过就说:‘你支持婚姻平权,你们这些人就是有病。你就是有病,你爸妈上辈子一定做坏事太多,才生出这种人,你全家都有病,都该死一死。’然后我就说:‘你又不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有病,而且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爸妈。’她说:‘我干嘛认识你,你是同性恋,你就是有病啊!’我就说:‘妳又知道我是同性恋?’阿姨回:‘会支持婚姻平权的就是有病,去死啦、去死。’那时候我就是突然直接大哭。”回想那场冲突,林钰婷已经可以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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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东是个相对封闭的地方,在她成长过程中,身边的人不会说出反对同志的言论,但也不特别讨论,就是默默的。加上她高中读女校,本来就比较习惯同志的存在,除了曾经被一个教官刁难过,她自认还算顺遂。即使直接跟朋友出柜,朋友也都很自然地接受。那天在立法院外,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骂同志,赤裸不掩饰的仇视,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克制不住地哭了。

“我旁边有一个大哥,从我举牌的时候就站在那里,跟着我站在两三个小时,一直盯着我,我想说他是便衣警察还是什么。结果他竟然对那个阿姨说:‘你叫谁去死,你知道就是有你们这些人,我有两个朋友前阵子从民生社区跳楼,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我就突然想到那个礼拜有两个厨师一起跳楼,原来大哥是他们的朋友。”林钰婷说,“我继续哭,他就开始反骂,然后那个阿姨就走了。我才发现这世界真的很可怕,大家对于同志有这么多的恨。你不管我是谁,搞不好我根本不是同志,你也骂,连我爸妈都骂,而且你甚至是认真大吼、叫我去死。”

从那天起,只要能够遇到护家盟的场子,她就会参加,无论大小。甚至连小型的青岛东或是满天星,她都想办法混进去。听他们讲对性平教育的扭曲言论,看他们唱圣歌、带动跳,看似很温馨团结,却让她觉得非常害怕,这些看起来很好的人们,可能都打从心里希望她消失,对她有各种恨。

笑称当年的自己是“初生的灵魂”,她不畏冲撞,事事身体力行。一路跌跌撞撞,却在今年四月跌进一个巨大的深渊。其实不是突如其来的,每个同志的生长历程多半有相似之处,对她来说,那是深深印在脑海里的,妈妈的一个担忧的眼神。她也记得自己尚未启蒙前,父亲看新闻时说同志不伦不类、违反自然法则的评论,她知道这些感情事都不能跟家人讲,她猜想妈妈应该多少知道,但没有人先开口。

所有的恋爱失恋,她全都隐瞒,必须独自承受,跟朋友也不会透露太多,不希望造成别人的负担。其实高中大学她都有自残的就医纪录,去心理辅导室接受询问,她也一律回答很好。去年底她鼓起勇气,跟妈妈说看身心科的原因,想透过这件事来谈真心话,想谈性向跟做社运的状态,讲完之后,妈妈只回答:“药不要吃太多,多运动早点睡就好。”她可以理解妈妈的不知所措,就再也不提了。

今年初女友突然提出分手。她一直住在对方家里,女友也有跟父母出柜,表现好像也很认同这段关系。结果有天女友睡眠不足,开车自撞护栏,对方的父亲认为是女儿跟她交往才造成的,希望她们分开。“原因很荒谬,反正对方父母不是真的接受。”林钰婷说,“我车祸完刚从昏迷清醒,女友就跟我说:‘我们分手吧。’”

她收拾行李,背着 IKEA 的袋子,叫了 UBER,就离开那个家。因为她偶尔会忘记吃药,手边会囤着一些药,在自己蜗居的套房,有天她想,吃完药就睡觉吧,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把所有的药都吃掉了。“确实有一点点想说,是不是吃掉那些会不会就是就不用面对事情,但我不知道那是想自杀的想法,还是不想面对这些事的想法。”幸好吃完药后,她迷迷糊糊打给一个朋友,对方惊觉有异,却不知道她住哪,朋友们都没去过她家,众人动员一个问一个,最后冲去她家破门,送急诊室灌解毒剂。

前女友打电话去她老家,自报家门,然后告知,你女儿吞药自杀了。

半夜没有火车,父母从台东开夜车上来,她说以爸爸一贯的车速,就算飙车也要开八小时。早晨她坚持出院,回到小套房,父母八点多就到了,坚持要看到她。她的爸爸是很典型的那种,什么话都没说,保持威严,坐在旁边抽菸,她还是有点晕,加上吞药后也有割腕,整个人缩在棉被里。妈妈说想看她伤口,一手看完了,还要看另一手。看完,她问妈妈,这样满意了吗?

“然后我妈就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回她:‘我怎么跟你们说,你们能接受我是跟女生在一起吗?’然后我妈就没有回答这个,我妈就说:‘你都报喜不报忧,要我们怎么放心你真的可以一个人生活。’我就不讲话。我妈说:‘我知道妳很独立,但我希望就是从现在起,可以的话,妳可以把所有的一切跟我讲,因为我不管妳是怎么样,我们永远都支持妳,不要再担心我们能不能接受,或者会不会害我们丢脸,还是我们要怎么面对亲友,妳只要记得,就是不管怎么样,我跟爸爸永远都在你后面支持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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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家人沉默一阵子,妈妈出声打圆场,说自己以前生气也会用头去撞墙,成长的时候就是需要抒发。他们下楼,找了一家廉价牛排馆坐下,吃完饭,父母又开车回台东工作了。在那之后,父母开始会主动说想法,希望她能多跟父母说点话,亲子关系反而变得比较好。

知道她吞药后,小蜜蜂发起人范纲皓问她还想不想回来做运动,她想,这可能就是她活着的意义吧,就进婚姻平权大平台工作了。

“进来大平台之后,我去关注那些‘没有被看见’、或是‘没有被发现’。我之前一直觉得说‘生活就是政治,政治就是生活’,讲得很简单,可是我没有想到,就算这个理念推出去,不代表能关注到所有人,有些人是在角落不敢出来的。”林钰婷说,“就像我觉得同志游行就是要让大家知道,有这么多人的存在,然后你们不敢出来没有关系,我们帮你出来,但是你要看见有这么多人是跟你一样的,你不用跟大家一样这么阳光,可是我希望有一天,你是可以用你想要的方式走在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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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九月花东同志大游行,她代表婚姻平权大平台,在台东场上台讲话。往年她爸妈都会装没事,今年妈妈问她活动几点开始、在哪里。那天下午,她父母默默现身,表达对女儿的支持。一定是想了非常久,父母才能够说出并且做到。幸好还有机会,父母伸出了手,她也慢慢从深渊爬了出来,双方都试着一步步地修补,关系于是能够真实地往前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