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ika,从澳洲、越南、尼泊尔再到北极圈,一路无畏,不断在前往冒险的路上。在尼泊尔遇见的他,眼里有无限温柔,像海洋。

那是一个阳光普照,气温仍然冷冽的午后,在房间里还能闻到从水泥墙溢出的寒意。加德满都的空污如往常一样严重,抬头看不见蓝天与太阳,但可以感觉到光,折射穿过空气中的尘粒,闪闪发亮,整座城市像有人抓了大把金粉撒下。

“约瑟夫。”他自我介绍,然后问了我很多问题。

我在青年旅馆的顶楼遇见他,他一定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好看,所以总是笑着。这个笑容替他换来了为期六个月的多次入境签证。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尼泊尔当志工, 做的是很辛苦的建筑工作,一砖一瓦帮忙村庄盖学校,他说他是个什么工作都愿意做的人,能够付出一己之力是很幸福的事。去年学校的落成典礼上,孩子与村民们的笑容带给他许多感动,让他今年决定再次回到这里。

一件蓝色条纹的连帽上衣映衬着他浅蓝色眼睛。浓浓的法国腔讲起英文来像巧克力慕斯蛋糕,带着低沈的苦甜。加德满都并没有太多高楼,印象中甚至还没有看过电梯。站在五楼的高度便可俯视这座城市。顶楼的四面都以玻璃窗围着,温室效应般在十度的一月里收集了满屋懒洋洋的温暖,旅人们窝在彩色的地毯上弹吉他,抽大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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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下楼吃午餐,在尼泊尔的日子彷佛一场慢速放映的电影,所有人都不疾不徐地吃饭,不匆不忙地过街。经过车水马龙的交通要道,路旁有披萨店和等待客人的三轮车夫。我们转弯穿过一栋建筑物,天外有天般发现拱廊尽头是一间露天的当地小吃店。约瑟夫说在加德满都,便宜又道地食物都藏在巷子深处。

Momo,二十元台币;
蔬菜炒面,二十元台币;
鸡肉炒面,四十元台币;
啤酒,一百元台币。

啤酒永远是路边摊里最贵的品项,因为都是外国人在喝的。点了炒面和一份类似小笼包的 Momo,坐在风一吹就会飞走的塑胶椅上,喝着啤酒我们毫不在乎桌上的灰尘,毕竟漫天沙尘的城市和热水系统不稳定的浴室都让人提不起保持干净的兴致。我们一见如故,有说不完的话,从尼泊尔聊到法国,聊到台湾,从国家政治聊到家里养的小狗,然后说到尼泊尔中部的山城班迪布尔(Bandipur)。听说这个距离首都四个小时车程的小镇人文荟萃,天气好时可以远眺喜马拉雅山脉,也因知名度不高而宁静悠闲。

“也许明天下午出发。”要一起去吗?约瑟夫提出邀请。

午餐后我们没有留下联络方式,抱持着会在屋顶上再次相见的默契。

隔天一早我和室友巴德骑着租来的摩托车出门闲晃,预计两个小时的路途因为交通状况拖延着,他还想越过两个山丘,我一心只想回到那个屋顶,至少和约瑟夫说声再见,生怕时间晚了就要与他擦身而过。茫茫人海里,一个巧合能从天涯来相逢,一秒之差也能成为再也找不到彼此的错过。沙尘漫天,黄昏混杂着市区车水马龙的吵杂声摇曳在天边,心想他势必已经离开了,就这样吧,有缘就会再相见的。原本的焦虑也在时针推移之间一点一点的流失,渐渐平静了下来。

“喝杯茶吗?”巴德问。

我们回到青旅顶楼,点了平均要等三十分钟才会送上来的奶茶。躺在吊床上晃啊晃,交谊厅中间伫立着铁制旋转楼梯通往加盖的平台,我赤着脚,小心翼翼踏在间距太大的铁条一步一步往上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随风飘扬着的风马旗,五彩旗帜在时光洗涤中染上风沙的颜色,沿着远方的风景,一回头焦距再次拉近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蓝色条纹的连帽上衣,静静坐在角落长椅上,抽着手里的卷菸,与盘旋在空中的黑鹰相映成一幅画。

“嘿。”我不愿打破这片宁静,轻轻发出声音。

穿着蓝色条纹的男孩过身来,嘴角浅浅上扬,深长的眼神好似说着:妳在这呀。

基于某些原因约瑟夫没有在那天下午离开加德满都,我也没有前往原本计画造访的波卡拉(Pokhara)。在城里逛着晃着的几天,我会在屋顶上遇见他,旅人们三五成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有时隔着几张桌子,每当我望向他,总是会看见他也正在望着我。

即将离开尼泊尔的倒数三天,我们将大背包留在青年旅馆,搭上满载当地人的迷你巴士前往班迪布尔。我们吃完早餐才上路,旅程颠簸,四个小时的路程在风尘与交通阻塞中无限延长。还没抵达目的地,太阳已垂在远方山头慵懒欲眠。

“我们会不会太晚出发?”我有些懊恼,天似乎快黑了。约瑟夫的视线从窗外收回到身旁,捏捏我的肩膀说:“不会,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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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笑着。我注意到他几乎没有在使用手机与网路,闲谈中得知,二十七岁的他在三个月前为了旅行时有 GPS 地图可以看,才买了第一支智慧型手机。他好奇的看着我在社群媒体上传讯息、回覆留言,问我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功能是什么?我感到又好笑又奇怪的回应着他,一心想着,“你是古代人吗?”

路途漫漫,巴士上重复播放着一张电音舞曲专辑,我说好险不是夜车,否则如此动感的节奏是多么扰人啊。约瑟夫噗滋地笑了,分享着他曾经在尼泊尔搭长途巴士, 车上那张 CD 只有一首歌,整整听了十四个小时小贾斯汀(Justin Bieber)的〈宝贝〉。我的注意力在手机萤幕与窗外风景之间游移,然而只要抬起头,总是会看见约瑟夫凝视着枝头上的鸟群、山谷间的溪流或者是那没有尽头的蜿蜒山路。

我突然深刻感受到身旁这个人如此踏实的存在感,没有杂讯,没有动态更新或即时新闻, 只有我们,此时在这个世界上某个角落并肩坐在一部摇晃的老旧巴士里往山林走, 这一刻的心情与感受是私人的,只存在于这个当下,只流动于参与者的时空中,稍纵即逝并且永远不会再重来。

我索性开了飞航模式,将手机丢进背包里,接下来的两天都没有再拿出来过。待在尼泊尔的日子里,一直等不到一场雨将空气洗净,每每远眺都有如雾里看花。即使站在班迪布尔山庄的民宿阳台上,喜马拉雅山脉也只能从墙上挂着的照片中一探究竟,我们没有等到雨,也没有等到晴空万里的壮阔美景,说不清刷白了天空的是霾还是云,离开前,几座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高耸山峰在云雾间昙花一现,彷佛飘在天际的岛屿般如梦似幻。我眯着眼竭尽所能的渴望再望远一点,渴望穿透这令人不可知性的美丽与神祕,再看得深一点,然后我失足跌入山谷里,被孩子们的歌声温柔包围,被割草机与虫鸣鸟叫交织成的羽毛轻轻接起,放下,埋入泥土里。

大部分的时间我们沿着丘陵的棱线散步,遇见一些山羊,背着树叶的妇女们,在洞穴里遇见黑暗中祝祷的修行者,在暮色时分静看家家户户燃起一盏煤油灯,饭菜香冉冉飘散在谷间,放学的孩子,坐在路边吹风谈天的青少年们。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一切都很刚刚好,刚好的相遇与刚好的夕阳,刚好的夜深与刚好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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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尼泊尔的日子是慢速放映的胶卷影带,棕色的那种,布满许多刮痕却无比温柔。约瑟夫总是说:“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我总在他的眼里看见海洋,在专注的对待每一句谈话中感受到时空。如此而已,在一个人的眉眼之间明白了什么是真实, 知道这个世界是充满爱的:用心感受万物的同时,也被万物认真地爱着。

“谢谢你。”回到摩肩擦踵的加德满都,约瑟夫送我去搭车。那件蓝色条纹的连帽衣上,是塔美尔妇女手工制作的双层布料,细节处绣了浪花般的图腾,正适合尼泊尔一月的低温。离别的拥抱,轻轻说——“谢谢你在这纷乱又匆忙的世界里,如此温柔的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