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第一次在课本上看到“居礼夫人”四个字的经验吗?为什么,她不能以自己名姓受后人记忆?

记得小时候在课本上读到“居礼夫人”四个字,心中涌现奇怪感受:“她叫什么名字?不写明难道有什么禁忌?是她希望被如此称呼吗?”课本总以全名介绍男科学家,也从不暗示他们的婚姻状态,对照“居礼夫人”四个字,实在唐突:为什么要标示她是别人的太太呢?难道她必须时时刻刻被人如此称呼吗?

这些疑问无人能解释,女孩埋在心里,直到近日。

2018 年 9 月 16 日周日上午,教育部召开课程审议大会,审国中小暨普通高中自然科学领域课纲草案,决议未来在陈述科学发展时,必须肯定不同性别、族群的贡献。

席间委员举“居里夫人”为例,建议未来以其全名“玛丽亚・斯克沃多夫斯卡-居礼”(Maria Skłodowska-Curie)表达,而非单以夫姓(居礼)和她的婚姻角色(夫人)称呼,以此显现对女性主体的尊重。

消息一出,部分舆论第一时间反弹。

台大公共卫生教授季玮珠认为“政治正确、性别平等得矫枉过正了⋯⋯以前女性结婚习惯要冠夫性,时代不同,不能以现在的习惯要求过去。”根据联合新闻网,《魔戒》翻译者朱学恒表示,“惨了我以后讲居礼夫人,儿子们会不知道她是谁了。”还表示以后讲德国总理梅克尔也不行了,“因为这也是夫姓啊!”国民党市议员参选人钟沛君则说,这会导致“家长教小孩时不能用‘居礼夫人’这个词,甚至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都得改为人名《爱玛 · 鲁奥》。”

联合新闻网文章下方亦开设投票区,题目为“未来自然教科书,陈述必须涵盖不同族群及性别等的贡献,例如居礼夫人将以她原本家族姓氏呈现,你的看法是?”从 9/16 开设至截稿时间为止,有将近 1000 位民众表示,“不支持,性别平等不是自然科学需要着墨的重点”,仅有 302 位民众表示支持。


图片来源|联合新闻网

舆论一阵翻腾,教育部 17 日晚间发布新闻稿,表示按照国教院公告的翻译名词,“居礼夫人一直都是居礼夫人,未来教科书审定仍会依前述规定办理。”也就是说,未来教科书或任何正式称谓,玛丽亚・斯克沃多夫斯卡-居礼,仍要被简称为“居礼夫人”。

过去这样称,未来就该延续?波兰人与欧盟怎么说?

教育部称,国教院公告翻译是居礼夫人,过去这样称、未来就该继续这样称呼。理所当然的威权答覆,难以令人接受。我们会疑惑“玛丽亚・斯克沃多夫斯卡-居礼”被简称为“居礼夫人”的原因,更想问翻译的参考根据来自哪里?

回到 1911 年,当时以全男性组成的诺贝尔奖委员会里,以全名称呼颁奖给  Maria Skłodowska Curie。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波兰女孩蜜拉与其丈夫则发文表示,“居礼夫人”是波兰人,可听听波兰人的观点。

他们的文章写到,“波兰人通常称她为 Skłodowska,这也是她原本的波兰姓 (音近“斯克沃多夫斯卡”) 或是称她为 Skłodowska-Curie (音近“斯括多夫斯卡 居礼”)总之⋯⋯都不会只称呼她为居礼的。”“她保留了原生家庭的姓 Skłodowska,在后面加上丈夫的姓 Curie,而不是像绝大多数婚后的波兰人,直接换成丈夫的姓。某种程度来说,也表述了她的自我身分认同。”

波兰台北办事处稍早也在脸书发文,指出在欧洲,大家都知道她叫玛丽亚.斯克沃多夫斯卡-居礼,而不是“居礼夫人”。


图片来源|波兰台北办事处

另有许多人表示,英语系国家大多以“玛丽・居礼”(Maria Curie)称呼(例如维基百科的英文条目),至少还有她本来名字 Maria。谈国际观,也可以看看英语国家以外的称谓。欧盟官网对于“居礼夫人”的称呼,也是全称 Marie Skłodowska-Curie,若遇简称,则取姓氏 Skłodowska-Curie。

回过头看,国教院翻译将 Madam 译为强调婚姻角色的“夫人”,而非相对中性的“女士”,过去性别意识薄弱,可以理解,但时至今日,当人们提出不同思考、看见其他国家的译名,为何不能改呢?

有人说,“居礼夫人”的翻译来女儿伊芙(Eve)为其书写的传记《Madam Curie》(母女后来在法国发展与生活)。不过,居里女士仅是书名,书介以全名称呼,内文偶尔以 Maria 亲昵表述,穿插敬称 Madam Curie。她的女儿也纪录母亲曾对她说的话,“在由男性制订规则的世界里,他们认为女人的功用就是性和生育。”

时代已然变迁,我们是不是能透过“居礼夫人”的译名讨论,一起来学重要的一课:Maria Skłodowska Curie 不只是“居礼的夫人”,她值得以自己名字,被后人记忆。

约定俗成不能改?这是家长教小孩最好机会!

不过,台湾过去教育皆以“居礼夫人”称之,形成共同认知,改变并不容易,但值得全体学习的教育机会,更不该轻放。

其实,提出以全名称谓、以 Maria Curie、或 Skłodowska-Curie 称呼,均没有要把 Curie 居礼的姓拿掉。哲学普及教育者朱家安在 udn 鸣人堂文章〈为什么“居礼夫人”该注解全名?〉提到至少该做全名注解,他举例,教科书介绍“猫王”,也会交代他的本名 Elvis Aaron Presley,猫王与全名呈现,两者之间并无冲突。

至于“家长不知如何教小孩”,可以理解教育者的焦虑,毕竟父母们过往教育体验是“家长与老师全知全能”,不能出现“自己不懂、也要学习”的情况。但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父母也不该担负必须全知的压力,出现过去不了解的事,就是与孩子共同学习的好机会!

时代在进步,可以与孩子共同讨论学习!例如与孩子一起阅读 Maria Skłodowska-Curie 的故事;例如与孩子一起讨论教育的进步,“你看,在我的时代,她只能被记忆为‘居礼夫人’,但是现在我们终于知道她的全名!”

台湾教育者提倡“正面思考”的价值,更可以在此时示范给孩子看“正面思考”、“学习不止息”的精神:“藉这次机会,我们 也更进一步认识这位重要的科学家了,多棒!”

教育理当告诉孩子:如何尊重他人、如何抓紧每一个学习机会、如何保持独立思考精神!藉由这次改译名的讨论,家长与教育者,应当把握这样的教育机会!“该如何教小孩的提问”很好,就从“以身试范、教导孩子你如何保持终身学习”的态度做起!与孩子一起共享学习经验,这对孩子来说,可以是多麽亲密的事。

女人消失的姓

不过,这场争议无论如何,终究无法回避欧美国家的父权文化习俗:女性在婚后须冠夫姓。这确实是欧美父权文化表征,既定的现象与事实。“居礼夫人”的译名争议,也让台湾女性长期忍受的痛点,浮上台面。

朋友A的母亲看到这则新闻,忍不住告诉A,“我其实一直不喜欢被称为陈太太、陈妈妈,我明明就姓郭啊!”她一边讶异,一边听妈妈继续说,隐忍,是因太难要求别人以原姓称呼,“显得好像我不爱家、跟丈夫有问题一样。”

“居礼夫人”争议,召唤了女性经验,更凸显女“姓”与主体性长期“被消失”。她能否不只是“居礼的夫人”,而是她自己?回顾她的婚礼,仪式上,她没有披上白纱,而是穿着陪伴她多年的深蓝色实验工作装,她在百年前就已宣示,一个女人可以结婚,与她的所爱——丈夫、以及志业,她不需要失去自己。


图片来源

Maria Skłodowska-Curie 更保留了娘家的姓氏 Skłodowska。然而,女姓不被传承,在台湾亦然。孩子由女体孕生,从父姓仍是理所当然的事。台湾孩子直到 2007 年,才可以合法从母姓。也就是直到非常近代,台湾法律才开始跟上性别平等的脚步一点点。

2007 年,民法 1059 条子女姓氏条文修正案经划时代的修正,规定父母双方得以书面约定,让子女从父姓或从母姓。然而在法律修正后,根据内政部最新统计(2017),2017 年 1-10 月出生婴儿中,从父姓者占 95.2%,从母姓者占 4.8%。不到 5 % 的从母姓婴孩数,已经是历年新高了。

同样的统计显示,由父母双方共同约定从父姓者,比率为 97.8%。女人的姓氏消失与退让,仍被视为理所当然。

“居礼夫人”的译名讨论,溢出教育部原订课纲框架之外,意外让女性长期忍耐的痛点现身:女性被“夫人化”、女性被消失的姓,终于得以翻上台面受到关注。

如果未来,台湾孩子有机会知道“居礼夫人”的名称,知道女性科学家有权利以全名为人所知,不必屈居于某人的“夫人”,知道女性可以不必是别人的附属,这是多值得期待的事!译名的再思考与调整,更因此非常值得继续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