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迷【毕业季选书】,你的人生不要再听别人说!挑选不同职业经历、生活方式、人生选择,开拓你对未来的想像与可能性,勇敢替自己做出选择。《那时候,我只剩下勇敢》一书,描写一趟千里荒野跋涉,在太平洋屋脊步道上,这才明白,真正巨大的勇敢是——正对着恐惧,瞪视它。

我知道,现在已然太迟了。只能怪罪我那个不在人世、孤立、过度乐观、不曾替我念大学做准备、偶尔抛弃小孩、吸大麻、挥舞木汤匙、欢迎我们直呼她的名字的母亲。她不及格。她是那么彻底让我失望。

去她的。我心想,心中升起了一股狂怒,停下了脚步。

然后,我放声哭嚎。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我只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嘶吼,用尽全身的力气,让我甚至连站都站不稳。我弯下腰痛哭失声,双手环抱着膝盖,背包沉重地压在我的背上,雪杖“当”的一声落在我身后的泥土地上。我就这样悲泣着我那该死的愚蠢人生。

它完全错了。它残酷无情地将妈从我身边夺走。我甚至无法好好恨她。没办法拥有正常的人生经历:从婴孩长成青少年、开始疏远她、跟朋友一起说她的坏话、为了那些我认为做错了的事情质问她。随着年岁渐长,我开始了解到她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发现她已经做得很不错了,然后,终于再度张开双手亲近她。她的死毁了这一切。毁了我。在我最年少无知、满怀傲慢的时刻,它将我的成长之路一刀截断,逼得我必须立即跳到大人阶段,原谅她作为母亲所犯下的所有过失,同时又迫使我永远都像个孩子一样长不大。那个太不成熟的时机,既是我人生的终结,也是我人生的起点。她是我的母亲,但我已没有母亲。我独自一个人被她困在原地,然而困住我的她甚至不在身边。她将永远是那空荡荡的碗,没有人能填补。我得自己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填满它。

去她的。我一边低吟着,一边继续向前走了几英里,步伐因愤怒而加快。但过了不久,我就慢下脚步,然后在一块大岩石上坐了下来。一丛低矮的花朵生长在我脚边,它们浅淡粉红色的花瓣围绕在石头的边缘。番红花。我心想。这个名字立刻浮现在脑海中,因为妈曾经告诉过我。在我铺洒她的骨灰的泥土上,就长满了这种花。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其中一朵花的花瓣,感觉我的愤怒逐渐从我体内流泄而出。

这一次,当我又站起来往前走时,我不再吝于承认:无论如何,我妈都是个非常、非常、非常棒的母亲。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她快死的时候我知道,现在我还是知道。我有一些朋友的母亲─不论多么长寿─永远都不能够给他们像妈给我的那样毫无保留的爱。妈把她对我们的这种爱视为她一生最大的成就。当她终于知道死亡已是不可避免的结果,而且还会来得很快的时候,她付出在我们身上的爱,成为她唯一能够寄予的指望,爱勉强让她承受即将抛下我、凯伦、雷夫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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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了你们。”在她最后的那些日子里,她一遍又一遍地坚持着。

“对。”我同意。她真的有,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她真的有。她真的有。她真的有。她总是用最快的速度、带着排山倒海般强大的母性朝我们奔过来。她从不吝惜给我们任何东西,连一丝半点的爱也没有少给过。

“无论如何,我永远会在你们身边。”她说。

“嗯。”我回答,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手臂。

当她的病逐渐恶化,我们也开始明白她真的已不久于人世;当我们已来到了通往地狱前的最后一段路;当我们已经放弃希望喝掉那一大堆养生小麦草汁可能会救她一命的时候,我问她想要怎么处理她的遗体。火葬,还是土葬?但她只是盯着我看,好像我是用德文在跟她说话一样。

“我想要把所有能捐赠的都捐出去。”过了一会儿以后,她说:“我的意思是我身上的器官。让他们拿走所有他们用得着的部分。”

“好。”我说。这是全世界最怪异的感觉,考虑思索着这件事、知道自己并不是在为遥遥无期的看不见的未来作规画,并且想像妈身上的一部分,将会在其他人的体内活着。“可是然后呢?”我坚持继续追问,因痛苦而喘着气。我一定要知道。这个责任会落到我的头上。“妳想要把剩下的⋯⋯剩下的身体怎么办?妳想要火葬还是土葬?”

“我不在乎。”她说。

“妳当然在乎!”我回答。

“我真的不介意。妳觉得怎么做最好,就怎么做吧。选最便宜的那种好了。”

“不要。”我坚持:“妳非得告诉我不可。我想知道妳想要怎么处理。”我可能会是那个必须作出决定的人,这个念头让我充满恐慌。

“噢,雪儿。”她说,被我缠得筋疲力尽。我们目光交会,像是在悲伤之中达成了和解。我总是受不了她的过度乐天,但同时她也难以忍受我执拗的顽固个性。“烧掉我。”她终于开口:“把我化成灰。”

我们照办了。但她的骨灰跟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样。它不像木头燃烧的灰烬那样,如沙般丝滑微细;倒更像是白色的石头混杂在灰色沙砾里。其中甚至有一些碎块,体积大到让我一看就能辨认出:那曾经是骨头。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交给我的那个箱子上,写的收件人是我妈──很奇怪吧。我把它带回家,放在收藏展示架下方的一个橱柜里,我妈把她最好的东西都放在里头。那时候是六月,我们为她订做的墓碑也在同一周送达。我将骨灰留在屋子里,和墓碑一起,一直放到八月十八日。这段时间里,她的墓碑就静静地待在客厅的一角;这幅景象或许让来访的客人觉得不自在,却给我莫大的安慰。那是块深灰色的石头,刻着白色的字。上面写着她的名字、生卒年月日,还有她病重临终前不断重复对我们说的一句话:“我永远会在你们身边。”

她希望我们记住这一点,而我牢记在心。我总觉得她真的陪在我身边──至少,从象征意义来看是这样,在某种程度甚至是实质上。当我们终于立好了墓碑,将她的骨灰洒在泥土上时,我并没有把所有的骨灰都放进去。我留下几块在我的掌心。良久,我站在原地,无法做好心理准备让自己放手,任它们落入尘土。我没有放手。我永远不放手。

我将她那几粒烧毁的骨头放入口中,吞了下去。

到了妈五十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我又重新爱她了,尽管我仍旧无法忍受茱蒂.柯林斯的歌曲在我脑中播放。天气还是很冷,但已不如前一天夜里那么严寒刺骨了。我戴着手套,包得紧紧地坐在帐棚里,从头开始翻阅我最新的一本书:《一九九一年美国最佳散文集》(The Best American Essays 1991)。我通常会在早上烧掉前夜看过的部分,但这一次,读完后爬出帐棚,我在读过的书页上点火,看着它们起火燃烧,大声说出妈妈的名字,好像这是一场为她举行的仪式。她的名字是芭芭拉,但大家通常称呼她芭比,所以,我选择使用“芭比”这个名字。

对我而言,从口中说出“芭比”而非“妈”感觉有如一种启示,第一次让我真正明白她不仅仅是我的母亲,同时扮演其他的角色。而在她过世后,我连那些都失去了―失去了“芭比”,那个拥有跟“我妈”截然不同面貌的女人。此刻,她似乎带着她所有的完美与不完美来到我面前,她的生命像是一幅繁复难解的壁画,直到此时,才终于得以一窥画的全貌,看见她是谁、她不是谁;明瞭她是多么深刻地与我紧紧相依,却又是如此彻底地不属于我。

芭比想要捐赠器官的遗愿并没有达成,至少,没有达到她想要的那种程度。她过世时,癌症与吗啡已将她那四十五岁的身体摧残成带毒的肉体。最终,能捐赠的只剩下她的眼角膜而已。我知道,人眼的那个部分只不过是一片透明薄膜罢了,但我就是没办法以这种角度去想妈捐出去的东西。脑海中浮现的是双水蓝灵动、蓝得令人屏息的眼睛,活在另一个人的脸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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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死后几个月,我们收到一封感谢信,来自协助器官捐赠事宜的基金会。“因为她的慷慨,有个人得以重获光明”―信上这么说。想见那个人一面的强烈欲望几乎令我发狂,我想看看那个人,想狠狠地望进他或她的眼睛里,他或她一句话也不用说,我只不过是想要那个人看着我而已,只要看着我就好。我照着信上所附的号码打了通电话,但我的要求很快就被回绝了。“身分保密是最重要的。”他们告诉我:“这是接受器官移植的人的权益。”

“我想对妳说明一下,有关妳母亲捐赠器官这件事。”电话那一头的女人对我说,她的声音充满耐性与安抚,令我想起我妈过世前后的日子里,那些对我说话的悲伤辅导师、安宁病房志工、护士、医生,还有殡葬业者⋯⋯他们的语气总是那么刻意,带着近乎夸张的同情怜悯,同时却传达出另一种义涵:这件事,我只能一个人独自面对。“移植的不是整颗眼珠,”那个女人接着解释道:“只是眼角膜而已。眼角膜就是⋯⋯”

“我知道眼角膜是什么。”我的理智突然断裂了,厉声说:“我还是想要知道这个人是谁。可以的话,去见他或她一面。我认为这是你们欠我的。”

我挂上电话,被哀恸的情绪击倒。但在我心底深处那块依然保有理性的地方,其实很清楚──那个女人说的对。我妈不在那里。她那双蓝色的碧眼已经消失了。我永远无法再凝望着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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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书页烧尽后,我站起来,转身打算回到帐棚里,却突然听见东方一阵尖锐狂暴的吠叫声。是一群郊狼。这种声音,我在北明尼苏达时听得多了,所以并不会令我害怕。它反而让我想起了家。我抬起脸望向天空,看着满天星斗繁密灿烂、耀眼夺目,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我微微颤抖,心知自己能够在这里真的非常幸运,眼前的景色实在太美,美得令我舍不得那么快进入帐棚。一个月以后,我会在哪里呢?一想到届时我已经不在步道上了,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可能会在波特兰吧,我猜,就算没有其他理由,大概也会因为我已一文不名而留在那里。我身上还有一些在爱许兰剩下的钱,但当我到达众神之桥时,那一点钱肯定也早已被我花光了。

接下来几天,我通过天湖旷野区,进入俄勒冈沙漠,任由波特兰在我脑中盘旋回荡着。俄勒冈沙漠是一片平坦的高原,尘土漫天遍野,并有美国黑松木生长其中。我的旅游导览写道,这里曾经遍布着河流与湖泊,但在马札马火山喷发后,这些溪流河湖全被埋葬在大量火山灰与火山浮石底下。我在周六早晨抵达火山口湖国家公园,并没有看见那座湖,而是来到了在湖岸南方七英里(约十一公里)处的一块露营区。

这块露营区不仅仅只是个营地。它是个热闹无比的综合观光区,包含停车场、商店、汽车旅馆、小型自助洗衣店,还有目测大概三百人,他们有的正发动车辆的引擎;有的大声播放着他们音响中的音乐;有的用吸管啜饮着巨大纸杯中的饮料;有的嚼食着从商店里购买的袋装洋芋片。面对着这幅景象,我既受到吸引,又感觉有点惊吓。若非亲身体会,我很难相信:在这里,我只要随意往任何方向走上短短四分之一英里的距离,就可以踏入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在这块营地扎营过夜,兴高采烈地到公共澡堂洗了个澡,然后隔天早上继续往火山口湖前进。

导览书没骗我──当我第一眼看到火山口湖的时候,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站在海拔七千英尺(约二一三四公尺)高的岩石湖岸边,湖泊的水面却在我所立之地的下方九百英尺(约二百七十四公尺)处。火山口湖不规则的外围环圈在我身下展开,湖水闪耀着那种难以形容的纯净海蓝色,我这辈子从未见过。那座湖大约六英里宽(约九·七公里),是一整片美丽无瑕的蓝,只有巫师岛(Wizard Island)在湖心隆起,它高出水面约七百英尺(约二百一十三公尺),是一座小型火山的顶部构成的,生长着歪曲的狐尾松。环绕湖泊周缘的湖岸大部分荒瘠崎岖,只有狐尾松间或点缀其间,而在湖泊后方,远处的山脉连绵起伏,像是它的背景。

“因为这座湖的清澈深邃,所以它可以吸收所有除了蓝色以外的可见光,只将最纯净的蓝反射到我们眼中。”一个站在我身旁的陌生人对我说,彷佛回应着我未曾说出口的惊诧。

“谢谢。”我对她说。“因为这座湖的清澈深邃,所以它吸收所有除了蓝色以外的可见光”这个说法,听起来是非常合理而科学的解释;我却觉得火山口湖还蕴含了某种难解的意义。克拉马斯族依旧相信这座湖是块圣地,我完全可以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想。即使身边满是按着相机快门、驾着车缓缓开过的观光客,也没有关系;我仍然可以感受到这座湖的力量。它孤绝地座落在这片广阔无垠的大地,遗世独立、神圣而不可侵犯,好像它过去一直在这里,未来也永远会在这里,不会改变,始终吸收着所有除了蓝色以外的可见光。

我照了几张照片,然后沿着湖岸,朝向供观光客住宿的几栋聚集建筑物走去。因为周日的关系,园区内的邮局没开;我别无选择,只能在这里待上一晚,等到隔天再去领取我的补给箱。那天阳光和煦,天气终于变得暖和了些。我一边走,一边想着:当我决定出发往太平洋屋脊步道徒步旅行前,在苏族瀑布市汽车旅馆房间里发现自己怀有身孕,若当初我没有堕掉那个胎儿,现在差不多就是预产期了。我会在妈妈生日的这个星期生下孩子。那时候,当我意识到这两个日期撞在一起时,感觉就像是有人狠狠揍了我一拳。但这个发现最终并未动摇我堕胎的决定,它只令我更恳切地祈求这个世界再给我一次机会。在我成为一个母亲之前,请先让我成为那个我应该要变成的人,让我的人生可以不要踏上和妈相同的道路。

我深爱妈。但从很小开始,就下定决心:不要变得跟她一样。我知道她为什么在十九岁就大着肚子嫁给我爸,她并不是非常爱他。以前,我老爱缠着她问东问西,她总是摇摇头说:“妳到底为什么想知道这些?”但我不放弃,不断问了又问、问了又问,她最后终于投降,把这个故事告诉了我。当她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她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到丹佛去做非法堕胎手术,或是在怀孕期间躲到远方城市去,生产后将孩子,也就是我姐姐交给母亲,让母亲将孩子视如己出地抚养。然而,妈两条路都没选。她想要生下小孩,所以嫁给了我爸,变成凯伦的母亲,然后是我的母亲,然后是雷夫的母亲。

我们的母亲。

“我从来没有真正为我的人生决定过什么。”当她得知自己时日无多以后,有一次她掉着眼泪对我这么说:“我总是照着其他人的期望去过日子。我一直都只是某个人的女儿或母亲或妻子。从来没有真正做过自己。”

“噢,妈咪。”我抚摸着她的手,没别的话可说。

当时我太年轻,只能够无言以对。

到了中午时分,我走进附近一栋建筑底下的自助餐厅吃午餐。之后,穿过停车场,步行至火山口湖旅社。我背着“怪兽”,漫步在它那素雅的大厅之中,停下脚步悄悄窥视着餐厅。餐厅里一桌桌坐满了用餐的人,装扮体面的旅客手中拿着装满夏多内白葡萄酒(chardonnay)与灰皮诺葡萄酒的玻璃杯,看起来就像是将淡黄色的宝石握在手中。我向外走到可以眺望火山口湖的长廊上,沿着一整列大型摇椅走,直到找到了并未与其他椅子相邻的一张摇椅。

我花了整个下午坐在那张摇椅上,望着湖泊。我还剩下三百三十四英里(约五百三十公里)要走,然后我就会来到众神之桥。可是,此时我竟有种感觉,好像我已然到达目的地。眼前碧蓝的湖水已经将我长途跋涉至此的原因告诉我了。

这里曾经是马札马火山―我提醒自己。这里曾经是一座海拔将近一万两千英尺高的山脉,失去了它的心。这里曾经一片荒芜、满目疮痍,只有遍地的熔岩、火山灰与火山浮石。这里曾经是个空荡荡的碗,花上千百年才被填满。然而不论我多么努力去想像,那些画面依然无法浮现在我脑海之中―没有火山、没有荒地、没有空碗。它们单纯就是已经不在这里了。如今存在此地的,只有那片寂静无波的水,这片湖水,就是当火山、荒地、空碗踏上疗愈之旅后,所转变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