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性别女性的生命经验告白,所谓“大爷式占座”的现象可能与生理结构无关,更多的是成长过程因父权结构与社会对性别的角色期待而造就。

这几年来,女性主义关于“男性开腿”(manspreading,或译作“大爷式占位”)的讨论非常热烈,意旨“主要由男性所为,在公共空间‘过度’扩展自己的身体,侵犯到他人权益的行为”的社会现象,也引起反女性主义者、男权人士与自称“平等主义者”等反击,认为这是一种“仇男文化”。

这篇文章并不想探讨什么是“仇男”,或者女性主义支持与反对声浪的恩怨,只是想探讨其中一种主张,也就是关于“生理结构”的主张,认为男性有“敏感的性器”、“怕热的睾丸”与“不易维持平衡的狭窄骨盆”等因素,才会造成男性“不得不”大开双腿坐,甚至不惜侵犯到他人。

这样的说法,脸书粉丝专页男性解放基进女性之声都有进行反驳,指出除了生理因素以外,人们的坐姿是如何基于性别受到社会的影响,分别写下顺性别男性与女性的身体规训经验,我认为都非常值得参考。作为一名跨性别女性(出生性别为男性的女性),我也想分享我的生命经验,为何一样拥有阴茎、睾丸与较窄骨盆的我,并不太会做出男性开腿的动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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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年幼的时候,如果“内八”地坐着会被同学们嘲笑“很娘”,可是即使我学习男性开腿的阳刚坐姿,也只会被嘲笑是“模仿男生”、“不是要当女生,怎么还这麽不检点?”(我很早就出柜作为一名跨女了)这样矛盾复杂的规训,似乎只要别人有意图,随时都不怕没有理由来教训我,没有什么客观、永恒的标准,因此经常让当时的我相当手足无措。

所以我总是时刻警惕自己要“坐正”,会偷偷地闭紧自己的膝盖来宣示“我是女生”,毕竟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比起被视作“不男不女的四不像”甚或“淫荡的人妖”,当一个“端庄的乖乖牌娘娘腔”可能还来得比较安全,至少坐正老师跟长辈会大力称赞支持我的坐姿,坐正更能取得社会价值的道德高度,这些可以有效地减缓对我的嘲笑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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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不是唯一让我不习惯男性开腿的原因,作为跨性别女孩成长,我经历了他人难以想像的性骚扰与性/别霸凌,无论是在性骚扰防治课后,被男同学恶意触碰胸部;或是在上厕所的时候,被男同学爬上墙来偷窥;甚至是四下无人的时候,被强迫观看男孩的阴茎等等,我童年几乎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胆的水深火热之中,很难自在安心的做出任何毫无防备、彷佛“乐意被侵犯”的肢体动作。

又因为父权社会中,存在一种“男加害/女受害”的框架,即使我实际上不断地因为自己的女性认同、女性表达与阴柔特质受害,程度更甚于多数同龄的顺性别女孩,却又要因为我被指定(assigned)为男性的出生性别,却反而被认定足够以保护自己,更严重的是被预设为“潜在加害者”,被认为可能会伤害到其他女孩,于是我总是在堤防男孩的同时,还必须恐惧于来自其他女孩的误解或敌意,必须时刻避免做出“不当举止”(包含走路擦撞、打翻东西等微小的事情)去冒犯侵扰到其他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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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复杂的状态,几乎是所有跨性别女性的共同生命经验,男性侵犯与女性提防的双重压迫,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社会边缘化,被放逐于无法被社会承接的脆弱处境,全部都反映在我有意无意的言行举止上,我开始习惯检视必须内缩收敛自己的身体,形成一种具有防卫意味宛如蜷曲的姿态,不断注意四周是否存在任何危险讯号,包含异样眼光、仇恨敌意、闲言闲语与暴力威胁等。

因此几乎整个我的童年与青春期,在大众运输工具上,我会把包包(或其他物品)放在大腿上,是试图盖住鼠蹊部等隐私部位,再用手臂好好地保护胸部,为了避免看起来不自然或鬼鬼祟祟的,我还必须拿着课本或单字卡,用眼睛余光不停来确认身旁是否足够安全,不可能有闲情逸致做出男性开腿的放松姿态,何况我的跨性别身分太容易招惹是非,无论是行为举止被放大检视,或者是引起过度的好奇、注意与暴力,可能哪天就被拍摄下来放上网路嘲讽一般,并出现可观的性骚扰侮辱言论

如今我长大了,我有足够的资源跟知识,尤其是对女性主义思想的认识,让我去省思这些过于苛刻的标准,对于身为边缘弱势族群的我是否合理,我才开始不断地尝试与挑战过去的迷思与阴霾,但身体与心理的记忆并没有凭空消失,依旧是围绕在我身体内外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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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我必须澄清的是,并不是要各位顺性别朋友们跟我一起受苦,而是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因此希望能藉这篇文章提醒大家,任何过度以“生理构造”为由的性别差异,都是不切实际地被虚构或夸大的现象,如果不分性别的所有人都能多宽容别人、审视自己,并注意尊重周遭环境,社会上很多的压迫与伤害就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