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的歌里,藏有你爱过的秘密、成长的历史,每首动人的歌背后,有我们的记忆、情感和成长,凿刻了你的生命痕迹。

我的身体里有个开关,在某种不可知因素的影响下,开关会自动打开,我就会变身一台人肉点唱机。如果阳光正好,我会唱“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天气灰暗的时刻我会唱“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当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

我和身边的朋友交流过类似症状,他们普遍表示,你不是一个人在发癫。然而,细思恐极的地方在于,开关的开启往往是事后发觉的。当我意识到自己在灯火辉煌的街头或者开往春天的地铁里引吭高歌,一切都为时已晚。有一回我大概被下了降头,在地铁里唱好妹妹的〈祝天下所有的情侣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等回过神来,方圆五米内的叔叔阿姨都投来了凛冽的目光。最怕空气突然安静,车厢温度好像都低了三度。

因为有这些前车之鉴,我每次都很努力地对自己说:“你要控制你自己。”可结果往往事与愿违。于是,我开始思考:一言不合就飙歌,究竟是什么原因? 我们爱听的歌里,藏着内心深处的哪些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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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微信公众号里做了一个栏目叫“一首歌的时间”。这个粉丝深度参与的栏目,主旨是“用一首歌的时间,讲一首歌的故事”。

很多歌会有故事的范本,或者寄托着创作者的情绪和意图。但我们听歌的时候,常常沉浸在歌词和旋律里,对背后的深意可能不求甚解、不愿深究。

比如齐秦的代表作〈外面的世界〉,里面有很动人的句子:“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很多人将其视作恋人离别前的祝福和承诺,或者分开后的守望与等待。

可这首歌是齐秦写给姐姐齐豫的。十六岁那年,齐秦因为酒后斗殴被送进少年感化院,剃着大光头,戴着镣铐。那段时间,齐秦唯一的念想就是姐姐每次从台北转三趟车,再到台中住一晚,第二天一早来看他。所谓“外面的世界”,记录着囹圄内外的姐弟情深。

这两年大叔控和老干部风盛行,李宗盛有一首叫〈山丘〉的歌红遍大江南北。几乎人人都会唱“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温柔”。但未必为人熟知的是,这首歌,李宗盛其实写了十年。

这十年里,他从上海搬到北京,终结了自己的第二段婚姻,也曾经犹豫过,最终决定“看看人生能把我怎么样”。他开始到豆各庄做吉他,给女儿做饭,每周总有几个午夜,开一瓶酒,耐着性子和需要时间的菜彻夜周旋。〈山丘〉并不是人生到了某个时间点上的骤然爆发,它是十年光阴的沉淀冲刷。

我有个略矫情的说法:流行音乐是我们的水和空气。少了流行音乐,我们就缺少了托物言志的载体,精神世界会变得异常贫瘠。

开设这个栏目,想要告诉粉丝,如果我们需要借助歌曲来表达情感与思想,最好理清来龙去脉,以免误用错置。如果想了解哪首歌的故事,请告诉我,为什么点这首歌,送给谁,想对他或她说什么。

随着专栏和点歌需求的持续累积,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现象。

有粉丝问我,能不能在耶诞节那天点播陈奕迅的〈圣诞结〉,因为她是在那天和前男友分的手,当时商场里就循环播放着这首歌。三年过去了,每到圣诞这天,她都要不停地听。我不知道这是一种隽永的抚慰还是一种麻木的伤害,但这首歌和这个人之间,构成了一种隐祕的连结。

还有个粉丝说,她想要点播一首莫文蔚的〈双城故事〉。因为她和男友毕业之后异地分居,男友去香港工作,她在英国念书,虽然生活很枯燥,压根没有歌里写得那么丰富,但一听到副歌里说“千山万水沿路风景有多美,也比不上在你身边徘徊”,她依然觉得,这一句话就能帮助她熬过漫长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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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收到很多苦情歌或者痴情歌的点播要求,当我把它们的故事写出来,感觉留言区全是“说出你的故事”。只有极少数在聊歌,大多数人都在讲述自己的经历和困扰,其中很多的画风都是“书桓走的第一天,想他;书桓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这很有趣。我以为歌曲的创作背景能增进粉丝对作品的理解,但似乎也只是好奇而已。比起故事,他们更关心这首歌的旋律和词句能不能构成自身经历的一部分,帮助他们传递那些爱情里的感同身受或者词不达意。

比如说,有人可能不在意《女驸马》或者《牡丹亭》这两出戏说的是什么,但看到《牡丹亭外》里说“写歌的人假正经啊,听歌的人最无情”,马上就能找到代入感;比如说《红玫瑰与白玫瑰》未必熟悉,但李焯雄老师写“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却成为很多人的情感座右铭。

流行音乐最大的话题,本来就是关于自己。

而一首动人的歌背后,有我们的记忆、情感和成长,可能不会有意识地去想,但流行音乐构成了我们私人历史的一部分。我们听什么样的歌,在某种程度上,显示出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们经历了什么样的成长。

有一次我和朋友去 KTV 唱歌,朋友请来一位“歌后”助阵,一开嗓把我们都镇住了。我们怂恿她多唱几首,她点了梁静茹的〈一夜长大〉、温岚的〈傻瓜〉、莫文蔚的〈他不爱我〉。我很好奇,歌唱得那么好,心里为什么那么苦。歌后幽幽甩来一句:“遇到一个渣男,这些歌你就都懂了。”

我已经看见,一出悲剧正上演,剧中没有喜悦,只有这个女生内心的祕密,在一首又一首歌里涌现。

如是故事看得多了,慢慢理解,一个人听的歌,都是内心情感的投射。而每一代人对歌曲的偏好,多少就能反映出一个时代里,某些群体性的特征。

〈漂洋过海来看你〉是广为传唱的情歌。这首歌的奇妙之处在于,分明是一首富有年代感的歌,涉及很多感情和问题,又和今天的现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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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的开头描述将去见恋人的真诚和忐忑: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
漂洋过海地来看你
为了这次相聚
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覆练习

如果是眼下,很多人会说,半年的积蓄才买得起一张越洋机票,穷就不要谈恋爱了。可在当时,这对普通人来说,的确是深情的体现。

这首歌是原唱娃娃金智娟的亲身经历。一九九一年,她坐在台北的一间小饭店里,和李宗盛讲起这段异地的婚外情。生长在台湾的她遇到了诗人阿橹,两个人产生了感情。但阿橹已经结婚,又有海峡之隔,娃娃仍然难以逃脱爱情的天罗地网。用她自己的话说:“大概做了两年多的八点档女主角。”

这种爱而不得的忧愁,说的时候可能只有一小会儿,却打动了李宗盛。两天之后,李宗盛递给娃娃一张速食店的餐垫纸,上面就写着〈漂洋过海来看你〉的歌词。

古人说家书抵万金,在一九九一年的时候,是机票抵万金。距离不仅是心理上的,也像是财力上的鸿沟。因为见面很难,所以才有“呼吸都曾反覆练习”,这种看起来非常偶像剧的情节。

娃娃回忆说,看到这首歌的歌词,第一反应是李宗盛“是不是有装监视器在我旁边”。等到进棚录歌,娃娃才唱到第二句,就用掉了半盒面纸,连声音都哭哑了,只好改天再录。结果第二天还是这样,无奈再冷处理一段时间。事实上,在那张叫《大雨》的专辑里,最后录完的就是这首〈漂洋过海来看你〉。

歌曲发行后,娃娃去餐厅吃饭,遇到一个服务生。她特意跑过去跟娃娃说:“我要谢谢你这首歌,我现在做这个工作,就是要存钱,然后去看我的男朋友。”

二十四年之后的二○一五年,当我重新写起这首歌的故事,有个粉丝是这样留言的:“我也曾因为这首歌,第一次独自一人坐火车去见相隔千里的他。没有害怕,没有孤独,没有不安,每一次停站都彷佛与他更近了一步,欣喜之情越发强烈,虽然见面时,憋着脸红也没能说出我想你这句话,再多言语也表达不了我急切地想要见你这一面。”

还有一位没分享经历,却有悠长的感慨:“天长地久有时尽,只是当时已惘然。”

看到这些生动的评论,我会想,异地对爱情的影响,解决距离问题的方式,和二十多年前已经有那么大的变化了,但经历过异地和分别的人,竟然还是能从一首写实的老歌里看到自己。这种藏在心里的祕密,这种关于人性里永恒存在的部分的触动,也许就是老歌历久不衰的原因。

或者说,未必是历久不衰,也可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轮回。就像一九九○年代初期,年轻人之间流行的是“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和“你来的信写得越来越客气,关于爱情你只字不提”。而十年之后,校园里满是“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和“我想带你骑单车,我想和你看棒球,想这样没有担忧唱着歌一直走”。

又过了十年,同年龄层的人一边追求“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一边又开始在民谣里去回溯“我忧郁的白衬衫,青春口袋里面的第一支香菸”和“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这当然不是一个普适的概括,只是一种现象描述,并且不含高低之分。但偏好背后,多少和外部环境、社会思潮以及群体心理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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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马世芳的一段描述:“有时候,寂寞在音乐结束之后的宁静空气中涌现,你会愿意迟些再去换播下一张唱片,独自咀嚼一下这种感觉。更重要的是,你喜欢这样的感觉,这种既空虚又饱满的心情。”让我们尽情享受那片刻的停顿,因为在那里,我们每个人的故事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