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苔熊的勇气故事,面对“世界上真的有人永远在乎我吗?”的自我探问,当你直面恐惧,会发现让我们恐惧的事物里,有属于自己的宝藏。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敢跟别人说,因为那是我心里面很深的恐惧。

我记得我刚开始和孩子工作的时候,好不容易跟一个孩子建立的关系,然后他问了一个我非常难回答的问题:如果你不是我的老师,会不会就不这样关心我了?

我那个时候真的是不知所措,只好随便的打哈哈,说等一下还有课,然后叉开话题。现在感觉起来,那时候的那个孩子,一定很受伤,因为我根本没有回应他真正的需求。

同样的状况其实发生许多其他的孩子身上,不是只有那个孩子,每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啊!隔了五六年,又重新再读新版本的情绪勒索,突然才顿悟:或许那是他一种讨爱的方式。在那个当下我其实至少有两种选择:

  • “才不是呢小美!就算你毕业了、就算你不是我的学生,我也会一样关心和在乎你呀!”(How 哥语气)这句话听起来完全就不真诚,表面上看起来是所谓的“无条件积极关怀”(unconditional positive regard),但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真心的想说这句话,当然也不可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 “你说的没错,如果你不是我的学生,我可能就不会这样关心你了喔!”这应该是一个诚实的答案,但这样的诚实却有可能伤害到他的心。

如果是以前,我就会告诉你,他说你采取第一种回应的方式,那么你有可能被学生看穿你的假掰,毕竟他们是很敏感的,或者他真的很傻很天真的相信你,那么你依然掉入他的陷阱里面——以后他就知道,用这种方式,可以讨到他需要的爱,但这并不是一个健康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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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果你采取第二种方式,那么你可能就验证了他内心的想法:你看吧,果然每个人靠近我、关心我,都是有条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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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被一些学生逼问之后,我开始思考一些厉害的回应方法,例如:

“哈哈,你怎么会想问这个问题呢?”
“是不是你跟其他人关系开始变好的时候,你就会怕再来就是变糟糕,在避免变糟糕让自己受伤之前,就先问这个问题?”
“你好像很在意老师是不是会一直永远关心你?”

看了不同的学派、不同的前辈、不同的督导的回应,我似乎也学会了这些匠气的说话技巧,然后藉由这样的说话方式——成功地疏远了我心里面真正的感觉。

直到某一次,我回应某个学生“你好像很在意老师是不是会永远一直关心你?”这句话之后,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悲哀的感觉,奇怪了,我不是回的很好吗,怎么会觉得悲哀呢?

那天回家路上,我骑着单车(因为我那时候在减肥,所以每天都骑单车上下班),一边骑一边哭,不知道有没有喷湿路边的人,然后脑袋里面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那些孩子问的那句话,也是我想要问的话?(妈呀,即使是现在在写这句话的时候,也还是觉得有一股情绪涌现)。

于是我终于想起,那已经被我遗忘到记忆很深层抽屉的事情。小学的时候很胖,大家都叫我小胖,女生真的很爱我,但男生觉得我跟女生很好,所以都不喜欢和我玩,有一天,大家在分组讨论,我们的班导师李老师看到我拿着一只拆下来的木板,在地上敲打玩耍,一副角落画圈圈的样子,他蹲下来关心我:“怎么啦?”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心里面有一个想法是:“根本没有人会真正关心我!就连现在眼前蹲下来的李老师,也只是因为他是老师,领了钱,所以才暂时关心我的!”

“没有啦,我喜欢玩木板。”我撒了一个谎,难过的是——老师竟然相信了。于是,我也验证我心里面的假设。

我骑单车在公园四处已经不知道转了几圈,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黏在脸上,想起这件事情,并没有让我人生有太大的改变,并没有因此之后就变得比较勇敢、比较幸福快乐、比较知道再来应该要怎么面对学生和我自己的人生,不过这个经验,倒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哭过之后,竟然有一种很特别的欣喜的感觉,好像穿越了时空,终于跟很久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被我藏起来的自己遇见。

因为这次的经验,我后来在许多和学生相处的过程当中,好多次好多次都发现,原来那些让我觉得紧张、不知所措、不晓得该如何回应的时刻,往往里面也有我自己的影子(或许你有读过之前我的其他文章就会知道那些故事)。一直以来我都努力的想要逃避这个影子,但它就像是海浪一样,偶尔出现,偶尔消退,也偶尔会因为过度巨大,而淹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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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某一天,我和一个被报中辍的孩子一起在做木工,他因为调皮捣蛋被罚,需要把实验室的桌椅修理好,我想趁机跟他聊聊天,因为他每个礼拜只来学校两天,其他时间都在家里面翘课打英雄联盟,所以能够跟他讲到话的机会很少。我们两个人在教学大楼楼梯间顶楼的无人空间,一边拿铁锤敲敲打打,一边讨论英雄联盟哪一个角色最难上手,他终于问了那个一直以来我最害怕的问题:“老师,如果你不是我的老师,你会不会就不这样关心我了?”

我当下脑袋一片空白,明明已经学会了很多厉害的回应方法,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差点还把铁钉敲到手指里面。然后我终于带哽咽的看着他眼睛,告诉他:阿铁,老师跟你讲个秘密喔,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也问过我的老师这个问题⋯⋯。

那次是我第一次跟学生放下防卫,交出我的真心。我在说我的故事的时候,他放下他手上的动作,很认真而且专心的听。当然,这样做可能会有所危险,而且学生也没有义务要承担你的情绪,不过那一次可能是如有神助,所以我的界线好像拿捏得还算可以,当我说完之后,阿铁竟然很讲义气的拍了我一下肩膀:

“哎呀!老师你很好笑诶,亏你还念到硕士,人生本来就是这样,没有谁可以陪伴谁一直到永远的,不过我会一直记得今天,就算以后不做老师了,或者去其他地方,我也都会记得你。”

妈呀,他讲这句话我真的不晓得是我在辅导他还是还在辅导我,我眼泪都快喷出来了,还好控制的很好。是啊,他说的没错,本来就没有谁能够陪伴谁永久,有没有谁能够真正一直在乎对方,但尽管是这样又怎么样呢?我们就能够保证自己能够永远的在乎我一个人吗?当我们不断地探问怀疑“真的有人能够永远在乎我吗”的时候,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抗拒去接近那个,小时候哭泣的自己。

是啊,阿铁说的有道理,“这世界上或许没有人能够永远的陪伴你”,但那个下午我们在期间的真诚相遇,不但对他来讲很重要,也成了我生命当中一个很有勇气的记忆。

回头再看看这个故事,或许真正重要的并不是找到“那一个人”,而是找到“愿意陪伴自己的你自己”,这样一种愿意,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需要很大的勇气,我绕了好大一圈,才回到这个点,然后才发现,那些让我恐惧的事物里面,有属于我自己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