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凯莉写情爱里的极短篇,婚姻里的哀伤被另一人温柔承接,此后丈夫是刺青,情人是彩绘,一个是背上的刺,一个是在肩头停留的蝶。

微微天光从帘隙洒入,几个月来,玫玲养成敏锐的时间觉知,每到了黑夜与白昼的交界,便会自动清醒。她顺手抓起床边的丝绸浴衣,套上光裸的身子。在黑暗中俐落的换上正装,小指勾起跟鞋,垫着脚尖朝门外走去。

门会静静落下,一如暗夜的尾声悄无声息。晨光普照以前,她会抹去所有阿凯的痕迹,回到医院,回到世界本然的姿态。

白天,她是医院年轻有为的主治大夫。夜里,她会对丈夫佯称医院来电,匆忙出门,走进阿凯的公寓里。

这是个包装草率的谎言,却从未有人试图拆穿。她与夫的婚姻问题是一个纠结一个的麻花卷,失去得以拆解的原型。她害怕,拉错线头便会全盘崩裂。

她记得一开始是夫的外遇,无需任何证据,女人的第六感,往往比诗签灵验。她知道有什么替补她了,她抑制着想要翻查手机,清空口袋的冲动,比起证明,此刻需要更多的是尊严。

在无数的夜里,她记得,那医院的紧急来电打断了夫的求欢,在她每次好不容易回到夫身旁时,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他不停前进着,当一个男人的爱抚,忽然从盘旋温文的猫变成猛烈直观的虎,妳却寻不着其中变化的轨迹时,妳便知道他不断和别人建立着新的习惯,狠狠将妳抛在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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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度告诉自己必须勇敢,索性将这一团混乱的麻花卷丢弃。但当她回头时,人生已与这团麻花卷纠结在一起,不知从何丢起。她像走在钢索上的人,前进后退,都胆颤心惊,只能屏息的立在原点。

后来的每次做爱,她都在心底反覆问着:“亲爱的,你还爱我吗?”偶尔也在心底懊悔:“对不起,我不该老把你抛在一旁。”某些时刻,愤怒会无可抑制来袭,纠缠之间爱不断被稀释,独留双眼狠狠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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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无法用单一词汇描述她对夫的情感,因为她爱他、也恨他;她依恋不舍、也渴望切割;她懊悔自己付出得不够,同时也埋怨夫的不坚定。

渐渐的,她的脑子充满话语,下体几乎无法湿润,先生将之视为爱的消却。她摇摇头,却只能回予沈默,多说,势必要拆开破网,但不说,两人的距离是不是又拉得更远了?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玫玲决心振作,她可以努力,一如从小到大的奋战姿态。她贪婪吸取了太阳的能量,饱饱的,满满的,她渴求获得新生,挽救这场垂死的婚姻。

她走进先生开业的牙医诊所,手里提着咖啡与爱心便当,她还不太习惯这样的角色,但愿意努力尝试。她坐在沙发区等候正在看诊的夫,鲜少出现的她,还是被助理们认了出来,女孩们对她浅浅一笑。

这一笑让她全身发寒,那笑究竟是尊敬,还是嘲讽呢?

一个个年轻美丽的女孩从她眼前穿越,是她吗?还是她?她的想像将她们全部扒光,一个个成了和先生在床上交缠的人偶,他们交叠深吻,翻云覆雨,一张脸换过一张脸,直到幻觉令她晕眩,再也无法直视这些女孩,才蹒跚的步出诊所。

街上的阳光不再美丽,刺眼的逼使她钻入小巷,人来人往的假日市集里,一只手拦下了她。

就在那天她遇见了阿凯。

“要刺青吗?”阿凯问。她轻轻摇摇头。当然不要。

她一辈子走在轨道上,读最好的学校、嫁最好的男人、进最好的医院,刺青是轨道外的事,她当然不要。

可失了魂的她不知怎么的,还是跟着阿凯走了进去。她拾了一张浅棕色的凳子,一坐到上头就开始哭了起来。就这么哭了好久,直到眼泪流干,才发现自己一直霸占着客人席,而阿凯一直陪着她。

“耽误了你的生意,非常不好意思。”她懊恼着,思忖着是否该做些什么再行离开,她从样本中挑了一个枯叶的图腾,“就这个吧!这是我现在的心情。”她苦笑。但下针前她又反悔了。

30 分钟过去,她终究无法决定刺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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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怀疑,有什么是能够决心放在身上一辈子的?爱情、婚姻?还是那个她认识了将近一辈子的男人?本打算一直相伴的,现在开始没一样是确定的了。

阿凯笑了笑,用彩绘取代吧?彩绘是不怕反悔的。

很久以后,玫玲得出了结论:

之于她,丈夫是刺青,情人是彩绘。一重一轻,一个是背上的刺,一个是在肩头停留的蝴蝶。

“画蝴蝶好吗?”玫玲说着,眼泪在她的颊上渐渐干了。

阿凯又露出男孩的笑。她在玫玲的背上画了一只翩翩飞舞的蝶。隔周,玫玲又出现了,他在臀侧画了一朵带刺却温柔的玫瑰。第三周,一只蜘蛛紧抓着她圆鼓的乳房,触肢的末端彷佛刺进她的肉里。

一开始她只是想要一个可以放声大哭的地方。久了,她感到亲密,温柔的触碰,是止痛剂,让人短暂忘却现实,逃离痛苦。

阿凯成了她的情人,夫以外的第一个男人。

当阳光流泻,洒上她光裸的她,他会为她素描。这次是指尖、下次是锁骨、再下一次是发梢,断片的,零碎的她。如今整面墙都是关于她的画,拼贴成一幅破碎又完整的玫玲。他一点也不贪心,一次储存一点。她相当感激,把所有无力的、哀伤的都留在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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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玲感受到一股假性的重生,伤痛消融在阿凯的怀抱里,又有力气拼凑婚姻里的残缺。

后记:

我们崇拜沙特和波娃,但我们不想要那样的爱情。我们渴望纯粹,单纯的一种模样,最好,对方想的正巧也是同一种。30 岁后,身边多了不少离婚的朋友,更多的是为了各种原因,离不了的朋友。在踌躇与眷恋之中,关系如细胞分裂,自动衍生⋯⋯不断衍生。回头时,已被命运推向前,成了一种更复杂,无以名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