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峰写自己超越性别的身份认同!跳脱性别二元概念下延伸出的性别光谱,他不作为“男性”、“女性”、“跨性别”,而是一个超越性别的“他者”。

作者|江峰 Feng Jiang

即将离台飞往纽约的倒数一周,我前往位于西门的联合医院进行一次例行筛检。方坐下,处室人员递了张问卷给我,提笔一见首题便是:“您的性别是?”我顿了一秒,勾了最后一项:“其他”,便接续着作答。阅答完毕,负责人一手腾过那张问卷,准备与我一齐评量自己的风险。

“唉?其他?”他瞥见第一题的答案,张口便要问,“好特别啊。”他连着说下去,“一般我看到都是男性或女性,也有看过勾‘跨性别’,但‘其他’还真的很少看到。”“因为我不认同自己是男性或者女性。”我静静地解释。“那很好啊。代表你还在⋯⋯”他停下,似在忖度着用词。我想着,你可别说出“还在摸索”等类的话。“你知道,性别是种⋯⋯”光谱?“维度。”他最终艰难地吐出二字。我浅浅拉斜嘴角,“嗯。”他咧开一张笑脸,散着种正能量,我无由地感到胃部有阵酸软。

望向问卷的后头,于尾声时,他冒出一句:“所以你现在身分证上应该还是男性嘛,将来你也可以换成女性⋯⋯”“我不认同自己是男性,也不认同自己是女性。”我开口,又给了同样一句,不愠不火地。“喔!”他看来有些局促,但随即又调回一贯的正向频道,“做自己,很棒。”最后他补上。

步出医院后,我不断思索此次经历。一方面感叹人类的分类本能,对于无法归类的事物感到恐惧;一方面更无奈,二十世纪的妇运、同运至今,人们对于性别的理解,并无根本上的改动。许久以前,人们开始意识到,性别也许不只存在“男性”与“女性”,而是一道光谱,其间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型态。于是我们有了“中性”及“跨性别”等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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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其他”是什么


图片说明:台湾同志谘询热线〈认识同志〉一文中对于“性别光谱”概念之讲解。图片|来源

巴特勒(Judith Butler)于 1990 年出版的性别、酷儿理论钜着《性别惑乱》,迄今近三十年。而其作中提出最惊世亦最经典的概念便为“性别操演”(Gender performativity),意即性别是透过不断重复实践概念中理想的性别形象来巩固的一种文化理念与积习,无人生来即为“男性”或者“女性”。反之,人们皆透过永恒的规训而被陶铸成为某种性别。(不可置信,三十年后,我仍在讲述巴特勒的理论。感叹之余,亦觉班门弄斧。


图片来源:Article: Judith Butler speaks about Vulnerability and Resistance

于是,身处性别光谱两极的“男性”与“女性”,人们日复一日地透过性别操演来练习此理想的两性原型。却仅能在一回回后明白自己与其距离终遥,堕入永恒的拟近与挫败里。既然光谱的两端都仅是性别角色的幻觉,而坐于光谱上的任何一点,都只如困陷于两头死巷中的游人,永无自由之日。不论是“阴柔的男性”或是“阳刚的女性”,都再再加强着性别气质与性别的无稽勾连。即便“跨性别”一词,仍是巩固了终极的二元价值。若本无限无界,又何言“跨越”?对我来说,“其他”意味着新的可能,一种超脱二元死巷的全然自由。在巴特勒的语汇中,这便是“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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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近年有关性别教育的争执频繁,至今仍对于“性别光谱”的适教性僵持不下。却不知,此等思维早已不敷于现今异彩纷斓的酷儿时代。如同巴特勒所言,人们不仅得意识到性别本身的操演性,更须从根本上打破性(Sex)及性别(Gender)的二元性。

2017 年,我终止了自己的“男性”认同,既不再是男性,即使喜好性别为男性的个体,我亦不再为“同志”。一并近几年来与男同志社群的风气与理念龃龉,亦抛开了“男同志”的认同。意即,一方面不再于男性的身分认同下与另一个拥有同样性别认同的男性开发情/欲关系;同时,亦远离了台湾或/及全球男同志主流文化脉络下的认同模板,如崇尚阳刚、肌肉膜拜、贱斥阴性等。进而转向性别与性向上的“酷儿”。

酷儿不仅是异性恋的“其他”,更是同性恋的“其他”。

从男性与女性的二元,再至同性恋与异性恋的二元,酷儿是错错叠叠的二元网络里永恒的他者。然酷儿终究是种文化与政治上敌抗主流的战术,是在当代仍旧严苛的性别、性向监控与规训下,奔逃的个体对体制的竭力控诉。从主流道路上自我放逐,以自己的身与命为武器的最终顽抗。

但若可以,谁愿做一个“其他”的人?我更想当一个“人”。

站在十字街口,右臂上的针孔仍是凉凉汩汩的。我欣慰自己非为“男性”亦非“女性”,而是作为一具“其他”的肉体正活着。

期望有天,人们能够不必再战战兢兢地对任何人发散正能量或者展开欢颜地给予支持,而是深刻地看见与拥抱每个个体的生存样态。当每一个人都能够安于成为“其他”,便再无其他。此后不再有性、性别、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性少数或者酷儿等分类与价值评判,而是真正地,还给所有人作为一个“人”去淌流血泪的一生,纯粹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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