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投书迷人来稿,作者 Ellen.C 写《婆的深柜之路》,细看那些女同无法言说的伤痛,像不得不披着人皮的鳄鱼,渴望有日能够真实地做自己。

 

文|Ellen.C

妈妈,我们不是好朋友

分手是夜,我拖着行李冲回家,进门就抓着母亲的手崩溃痛哭。

母亲伸手揽着我:“好朋友吵吵架就算了,妳们是室友啊,还要一起生活的,妳要学着跟朋友好好相处,好朋友哪有不吵架的?。”隔天母亲便叫了计程车,把我和行李,一起送回对我暴力相向的女友身边,无论我怎么解释,母亲都不能理解,好朋友吵架怎么会有暴力发生?我说得嘴干,感觉母亲与我之间,隔着一道高墙。

在车上哭了一路,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全世界都站在我的柜门外,还联合起来把我锁在里面,那个孤独感比爱情还伤人,全世界都不理解我爱情的世界,最爱我的亲人把我推回最危险的地方。

包里有着那时我很着迷的《鳄鱼手记》,我随手抽了出来,手指慢慢抚过封面──邱、妙、津,想起巴黎湿冷天气下埋葬兔子、写下遗书的她,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哀伤。

女同志的世界,怎么这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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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声的起点

女同志不容易被看见。这是我初进入热线(台湾同志谘询热线协会)时,就发现所有同运人都具有的意识,当时,工作人员正积极寻找年长一辈的女同志来做访问,却发现十有八九的受访者都是T(tomboy,外型阳刚的女同志),我们几乎找不到年长的婆(外型阴柔的女同志)──她们不愿现身,或是早已躲进婚姻里头。

是什么让婆不再尝试出柜?该怎么形容婆那种“想出柜,还得辛苦举证,那么干脆不出柜好了”的处境?张娟芬老师曾经如此比喻:如果同志身分是一个衣柜,那么女同志身分,像一个抽屉。我觉得,婆身分,像抽屉里面的夹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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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比喻并非意在撕裂分割女同志群体,而是相对于 T,外型女性化、几乎与异性恋女性没有差别的婆,不但难以辨认,还时常被误会为“情境式同性恋”(假性同性恋)。

Gonsiorek(1990)指出,由于性别角色的社会化的历程,女性被允许与同性有较亲密的互动,而不需要命名为同性恋,因此,同样的亲密行为,在同样的社会脉络下,男性可能会被视是同性恋,但女性却可能不会(引自刘安贞,2001)。

由于 T 的外表阳刚中性,家人往往对其同志的身分心照不宣,虽然犹有不死心者,会企图要求T女儿穿裙化妆,动辄引起家庭革命,对抗女儿的女同志身分,但女性化的婆,则连革命的本钱都没有,任何亲密的行为,家人朋友都用“妳还不懂事”轻描淡写,压根不觉得我们是女同志。

婆们从这里,开始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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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人皮的鳄鱼

外人看待我的婆认同眼神暧昧,我可以无视,可以坚硬如铁地捍卫自己,然而,面对家人,横行朋友圈的我,常常就怯场了。家庭往往是华人同志出柜的最大关卡,即使如此困难,为什么我们仍要前仆后继地尝试?

因为我们渴望得到家人的瞭解,渴望失恋、受伤时,家庭是稳固的堡垒,可以在其中得到压力的缓解;得到家庭成员的支持,意味着不需要再背负隐藏同志身分的压力,可以转而小心珍爱呵护自己的恋情,不再被家人临门一脚的相亲安排或联谊介绍,弄得恋人之间互相猜忌。(整理自庄瑞君,2009)。

当家人无视我的同志身分,相当于强迫鳄鱼变成人类,但越是亲密的关系,越是渴望被完全地接纳与瞭解。与母亲近十年相依为命的生活,我与母亲如此亲密无间,唯一隔阂着我们的,却是同志身分的高墙,我多么希望粉碎这道墙,希望完整诚实地对母亲敞开心房。

但敞开心房,同时意味着可能被亲人伤害的危险,畏惧伤害的我披上人类的外衣,在母亲面前,假装自己并不是鳄鱼,闭上嘴巴不再露出牙齿。

女性化的外表,是婆伪装成人的最佳武器,却也令我们身分被忽略。而伤还往往是双向的,当亲密家人的不认可,伤害着我们时,我们的身分,也正在捍格家人长久以来的信念、我们的伪装隐藏,也正在推开亲密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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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否认,年轻同志的认同,被隐匿、被否定,正在伤害着被边缘化的孩子(刘杏元等,2009、游美惠,2002),到底,有没有一种面临出柜时包准有效的止痛药,或是一种不会伤人的沟通?

“当你们希望爸妈接受同志身份时,你们有没有想过,爸妈心里的感觉是什么?”热线内部进修的尾声,工作人员反问我们,而我们,大部分早已泪流满面──每当说起家庭内的矛盾、冲突,总是有特别多心酸的故事。

我那时,是哭了吗?我不记得,因为那时,我一直想到把我塞回计程车的母亲。她那时在想什么?好想知道,好想扒开人皮,真真实实地跟她对话。

随着性别平权运动的白热化,沟通代间的差异成为一个巨大的课题,无关乎对错,无关乎是非,只关乎爱、接纳、我爱与爱我的家人们,即便会遇到诸多艰难,我仍渴望停止徘徊于说与不说之间,让鳄鱼不再伪装成人类,可以尽情露出尖牙,发出坦荡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