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大运即将闭幕,PTT 上有热烈提问,为什么台湾的女运动员相较之下少了女性特质?被“减去”的女性特质,反应了台湾女运动员的何种困境?

世大运如火如荼,台北我们的主场,台湾为自家运动选手骄傲,孵育在相较欠全的体育环境,他们俐落夺下 19 面金牌,29 面银牌,28 面铜牌,我们始看见奖项背后有故事,凭着个人恒常的练习与努力,羽翼丰厚。

我们曾于上周谈过运动场上的身体与欲望,身心二元对立的视角如何局限我们的观看想像;近期在 PTT 有则讨论也很是热烈,累积 312 则留言串,他提问,为什么台湾的女运动员,经常看不出来是女生,少了女性特质?

原文引述,“看世大运比赛,拼劲台湾不输,但在外观方面,似乎西方的女运动员,都保留一些女性特质,反观台湾 好像蛮多项目,都很有男子气概。你不说,我会看不出来他们是女生,这是因为台湾人比较军事化训练?还是因为运动产业不够商业化的原因?”

这个问题,引来关于性别气质的讨论。何谓性别气质?女性特质难道就是长发肤白纤瘦四肢?而难道“看不出来”像个女生,会有损她是女生的事实吗?

“看不出来像女生”的提问更有意思,这问题,或许误打误撞点出女运动员的长年矛盾——我们并不要女运动员看起来像女生,我们并不鼓励女运动员在运动场展现女性特质。

运动与性别的角力:女运动员和阳刚的游戏规则

回顾运动与性别的交错历史,有其角力,运动最初被认定是男性的、力量展现的、阳刚争夺的、禁止阴性涉入的。

最早的希腊奥运,竞技运动要赤身裸体,展现身体的均衡之美,女性既没有参赛资格,也不得入场观看。男性的身体是被崇尚的力量,女性的身体是被贬低的欲望。


第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现场,图片来源:WIKI

1894 年,现代奥运之父 Pierre de Coubert 推动第一届现代奥运会,亦曾反覆论及反对女人参与公共运动竞赛,指称“女人在奥运中扮演的主要角色,应当如古老竞技场,仅是男性赢家头顶的桂冠。”,引来社会学者 Jennifer Hargreaves 批判,“奥运在发展之初,即是制度化的性别主义与阶级宰制的最佳范例。”

1990 年巴黎奥运,997 位参与运动员,仅有 22 位为女性;2016 年里约奥运,女性运动员已占 45%。女运动员开始走入运动场,挑战权威,自我赋权,运动场上有更多各异的女性面孔,而实际上,她们仍被要求玩着相对阳刚的游戏规则。

运动场里身份断裂,一个女运动员得先看起来是个运动员(而运动员要有阳刚的身体原型),接着才是个女人,隐匿女性的身体,才显得有力量。

妳的女性特质呢?运动场外的女运动员改造之路

诸如此类的情况,在亚洲尤甚。女性特质在展现力量的运动场经常是无用的,不必要的;女性特质的追求是该被减去,甚至被贬抑的。

当一个女运动员在运动场上展现女性特质,会发生什么事?评论失焦,视其为可欲的女性,甚过可敬的运动员,可欲与可敬在身心二元的僵化框架下,难以在同个身体并存。

运动场上,一旦被欲望了,不知为何她就不专业了。为免麻烦,不如中性,不如阳刚,省得牵挂。

运动场外,却是另一个世界。女运动员在运动场里割舍的女性特质,走出运动场,却被急急追讨。人们如梦初醒,以改造与女人味挑战之名,要她们证明自己仍是女生,依然可欲可亲。

运动场内要“不像女生”,出了运动场却要“有女人味”。

举个例子。

举重好手许淑净,于 12 年伦敦奥运夺银归国,媒体报导许妈妈最大的心愿,是希望看到女儿穿裙子。16 年,里约奥运夺牌,不得清闲,新闻做了许淑净的少女心特辑,盘点小时候她的“女性特质”,并称:“许淑净退休后可以慢慢把裙子穿回来,头发留长、开始化妆,说不定美丽动人的许淑净又可以回来了。”

女运动员在运动场内与运动场外,一次又一次地模糊了身份。但为什么台湾的女运动员要在场外,或等到退役,才可以“把裙子穿回来”,才可能恢复其女性身份?长发在运动场内被视为不专业,“裙子”与“女性特质”在认为不合宜,是我们更该讨论的问题。

场内也把裙子穿回来:一个女运动员被好好看见的运动场

于是,当举重女将郭婞淳以挺举 142 公斤打破世界纪录;当中华女篮队摘下铜牌;当桌球好手郑怡静抢下女单银牌;我们期待台湾体坛能有更多关于性别的讨论,能建立女运动员被好好看见与善待的运动场,能支持女运动员以自己舒服的方式参与体育竞赛。


图片来源:世大运官方网站

关于台湾体育界中的性别讨论向来很少,翻查论文,《台湾体育界的性别文化与阳刚女运动员的生存策略》论文,即针对 10 位阳刚女运动员进行半结构深度访谈。发现阳刚女运动员并非有性别角色冲突,而是“必须”透过转化女性的阴柔形象,才得以潜入体育文化与运动场域。

体育场上隐藏父权,崇拜力量,阳刚的身体与外型,在运动场上是特权,也是门票,让妳更顺利地进入体育场。于是台湾的女运动员在训练过程,经常被鼓励不要化妆,不留长发,割舍女性特质,才可能与男性在同个场上拼搏。

许多女运动员在运动环境下习得了一件事:选择去性别化的外型,阳刚的身体,是为了无痛进入体育场,是为了更好地被视为一个运动员,更被注目她的专业。

所以,与其问女运动员为何不打扮,为何看不见你的女性特质,不如反思我们的体育环境是否排挤了阴性气质的出现?

女运动员的加入,更可能积极促进运动场的转型。运动场确实有其性别化的起点与历史,而时代有变,今日运动场上有各种身体与性别,也该松绑教条,不再由单一性别制定游戏规则。运动场上的力与美,未来能有更多形状与可能。

世大运之后,我们庆贺个人的努力,国家的胜利,同时也该有性别的下一步讨论,人说运动归运动,性别归性别,而我说或许这次世大运其中,澎湃的性别讨论,关于身体与欲望的,关于性别气质的,我们早已迟到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