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们去过的地方,做一件没有他也能做很好的事,你开始懂得,一个人,两个人,都是很好很好,值得祝福的事。

你是一个着迷危险的人,譬如开快车,看犯罪电影,跳伞。掌控危险让你觉得很有安全感,偏偏你有海的心魔,一直不敢看进自己看似平静无虞的海面下。

你不谙水性,第一次浮潜的时候,脚蹼像新生的器官不是自己的,呼吸管逼迫你适应新的生存方式。很怕浪来,一次要把你打远,把你们打散。当时有他牵你手,感觉在海里迷路是没关系的,那人是你的天狼星,带你北归。

你一个人来学深潜时,不敢向任何人透露恐惧,这一直是危险给你的教养:“不怕危险,才可以控制危险。”安装装备、调节装置与气瓶,你一切都做得好,但不协调的呼吸泄漏了你的行动。要学习的很多,气瓶没气了该怎么以手势暗示教练、潜伴不见时如何一个人回到水面、如何适应身体的浮力与耳压.....。

第一次深潜入海,搭着清晨阳光的首班顺风船,阳光很好,但你感觉不妙,自己按捺的害怕要破蛹而出。你以咬住回忆的力道咬住呼吸头,如果呛水了、恐怕要身葬大海。每下降一公尺,你的耳内有飞机上升时微小的疼痛,你慢下呼吸速率,每一气都沉得更深,直逼穿透回忆,你想起第一次浮潜时的惧怕,当时一双手指引你看向鱼群,一只手要你低头向珊瑚礁谦卑。

重新学习自己的身体、适应自己的呼吸,一开始你在海里只认得自己的伤心,现在你像初次睁开双眼的婴儿,要理解深海的一切。水下无声,最巨大的是自己的一吸一吐,这像星际探险电影里,只属于宇宙的配乐音效,又近似胎心音,总让人觉得,这世界不够好,不配这样纯粹深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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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练以手语告诉你:“你很棒。”你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赞美像海洋一样拥抱着你。“不怕危险,才可以控制危险。”这咒语像有天赋的鲸鱼才能听见的频率,你一边下水一边喃喃复诵,现在你不用再以这个咒语庇护自己。

深潜学习的是抛开惯性,不爱与孤独也是。

没人可以替你张嘴呼吸,没人比你懂得身体的状态,没有人可以替你受伤,替你走过一个人的黑暗。慢慢地呼吸、慢慢消耗气瓶里的氧气很难,像要爱的节制一样,而你必须告诉自己,快一些,不会让你先看到终点,这就是一条必须花费时间的路,痛就是爱的归途。或许你来深潜,是要自己直视痛苦,最危险的不是你到底做了多少挑战生命的事,而是你跨越了你们共同的回忆。

你们的爱情有自己呼吸的方法,如今你练就了一个新的,能以自己的步伐看见鱼群、能以自己仰头的速度望向海上的光、你在海底划出了自己的水域、你辨认了自己想去的方向。鱼的鳞片颜色与放眼海水的魔幻光泽,都是你没在陆地上看过的景色,他们赋予你灵魂新的抛光。

一个担任深潜教练的朋友告诉过我,他热爱海洋,但终究离开了这个行业。直到现在,肌肤的每一处,都会有泡泡啮咬的刺痛感,如影随形,那是长期处在压力下身体的后遗症,即便如此,他还是热爱海洋。他说潜水是一个属于死亡的职业,你知道死亡就在那里,不能无视它、挑战它,要经过它、尊敬它、接受它。

爱一个人也有后遗症,你会适应那个疼痛,直到你成为那个疼痛。爱一个人是你做过最危险的事,你不再企图控制危险,不再胆怯自己的渺小软弱。决定接受危险以后,你开始理解被危险包覆的温柔,甚于被危险坠落的痛觉。

我喜欢卢贝松《碧海蓝天》里说的,像你经验过关系赤裸的样子:“潜到海底。在那里,海水甚至已不是蓝色。蓝色成为了回忆。你漂浮在寂静中。”

这么深的海洋,它有能力包覆你吞没你,但它却选择将你还给了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