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奈走上凯道争取政府正视转型正义,归还原住民族传统领域,迄今已 120 天,她说:“尽管没有人声援,我的理念是对的,就坚持下去。”

“机会有两种:一种是偶然碰上、一种是自己创造。无比艰难之时,我们必须创造自己的机会”(西乡隆盛)——《菊花与剑》

“我们 3 个人决定来台北抗争时,就没想过退场。”歌手巴奈.库穗(Panai Kusui)、那布(Nabu Husungan Istanda)与前原民台台长马跃.比吼(Mayaw Biho)不满原住民族委员会 2 月 18 日公布《原住民族土地或部落范围土地划设办法》将传统领域范围排除私有土地,2 月 23 日开始于凯道夜宿抗争,活动百日当天(6 月 2 日)遭警方趁大雨滂沱强行拆除,转至公园路、常德街口持续夜宿表达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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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月 2 日,夜宿凯道第 7 天。(摄影:李昆翰)


3 月 5 日,“原住民族青年阵线”近 200 名成员声援,巴奈呼吁国家正视原住民守卫传统领域决心。(摄影:李昆翰)


3 月 13 日,抗争第 19 天,凯道一景。(摄影:李隆揆)


5 月 2 日,凯道抗争现场首次遭拆除,现场原住民艺术品与围篱被移,巴奈神情无力。(摄影:李昆翰)


(摄影:李昆翰)

6 月 2 日,凯道抗争第 100 天,300 名警力再趁罕见大雨,一举清空凯道现场,成员被迫转移捷运台大医院 1 号出口处持续夜宿抗议。

抗争逾 120 日

“街头生活 4 个月,上厕所去捷运站使用,盥洗趁中正运动中心营业时去洗,有时太热,我和那布有买一条水管,会去二二八和平公园公厕,把水接进残障厕所洗冷水澡。”每天大约 7 点起床,巴奈等人把帐篷寝具收好,腾出捷运出口人潮所需走道,开始与警方对视而立的 1 天,这样的日子,已持续 120 天。

睡前巴奈与那布、马跃等夥伴会开小组会议,凌晨 1 点捷运站灯光熄灯,只剩台北街头路灯亮着,不过维持在旁看守的6名员警,一直 24 小时轮班持续。


(摄影:叶信菉)

6 月 3 日后,另一段街头抗争生活展开,有时晚上办原住民权益讲堂,会后巴奈带着听众唱和古调,晚间成员聚集开小组会议。

彷佛没有尽头的等待,转至捷运出口处驻扎,人潮来往很多,但似乎不太注意这群人在做什么,“目前什么成果都没,唯一有进展的,就抗争天数一天天增加”巴奈说。

凯道上的 Panai

4 月 10 日,巴奈在凯道发表睽违 9 年的 EP《凯道上的稻穗》(稻穗,阿美族语 Panai 的意思),从录音到拍摄封面,破天荒都在凯道完成,当中特殊的与何欣穗重唱一首她 22 年前写下的〈更好的理由〉。

“1995 年写这首歌时,我 27 岁还寄居台北,不断给自己喊话,即便住在都市里,只要手牵手唱歌,还是可以勇敢,自己要有勇气面对困难”,“跟现在有点像,凯道抗争时想着要唱什么歌,那时也不知道会待凯道多久,就想给自己喊话‘勇敢呐’。”


(摄影:李隆揆)

4 月 10 日,巴奈睽违 9 年发行新作《凯道上的稻穗》,舞者布拉瑞扬(左 1)、歌手以莉高露(左 3)、灭火器乐团主唱杨大正(左 5)等好友站台,她露出久违笑容。


(摄影:陈品佑)

4 月 16 日,凯道举行“来陪我们的原民家人:吃个爆米香野餐会”,现场原住民小教室志工透过制作手牌,让参与民众了解传统领域争议。

“驻扎时没想过会超过 120 天,不过去想也无意义,蔡英文执政了不起 3 年、最多 7 年嘛。”

“我不管了”

对政府对口态度,巴奈抑郁不平“姚人多(总统府副秘书长)已经毫无诚信,5 月 2 日在凯道第 1 次被驱离,有共同朋友开始牵线联系,最慢在 5 月 30 日端午连假前(本文受访时间为 6 月 16 日),都仍和府方保持联系,共同朋友要现场这边赶快讨论共识,决定要不要进总统府谈,姚人多也知道我们正在讨论,没想到连假后第 3 天(6 月 2 日)突然派员警把我们清了,姚人多另叫朋友转述‘我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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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奈认为,权利要先被主张、主张完成才能定义,定义完后再交立法议决,“现在却以没有法源,否认‘传统领域’定义,这是错误命题”,她强调“原住民族历史正义与转型正义委员会”(下称原转会)3 月 20 日早做结论,“原住民传统领域生活空间是完整的,不分公、私有地,但这样一个组织做了决议,组织本身却不像‘不当党产处理委员会’,原转会没法源、没预算、没调查权,根本动弹不得”,“人是一直生活在土地上,统治政权才是不断更迭替换,历史轴拉长,部落真实声音才听得见。”


3 月 13 日抗争第 19 日,凯道“立法院委员是否支持现行传统领域划设办法”记者会。(摄影:李隆揆)

我的传统领域记忆

对“传统领域”划设正义的追求,巴奈以她与夫婿那布的故事为例。

“那布是布农族(Bunun),母亲原本住内本鹿部落(Laipunuk,台东、高雄、屏东三县交界),1941 年时因日治时期强制实施移住政策,被迫转往现居的巴喜告部落(Pasikau,卑南族语‘竹林’意思,又称桃源部落),但那反而是我部落的原居地,就是我们原来的生活空间,我们的传统领域”,“至今部落里 80 岁耆老仍可清楚指出,年轻时都在巴喜告何处采集,又在哪边举行祈雨祭。”


4 月 30 日移工劳动大游行,那布同台声援。(摄影:李隆揆)

“若不是我后来嫁给那布,回到巴喜告,我与自己部落母体文化,根本连结不起来”,“这是我们坚持原因,先做好传统领域定义,部落与部落间才可重新协调,如何重塑原居空间,不是被行政区整个划开,断裂部落长年母体文化。”

巴奈质疑,外界都知道原民会 2002 年至 2007 年所做“传统领域调查成果”,公布原住民传统领域面积约 180 万公顷,“远高于 2 月《传统领域划设办法》提出的 80 万公顷,到底为何排除私有地?100 万公顷去哪?原民会为何自我限缩?”“若一开始‘传统领域’定义就错,命题既然误植,答案怎会正确?”


巴奈(右)与那布相伴多年。(摄影:叶信菉)

部落内压力

但一切努力,巴奈并未获得多少部落奥援。

“动员部落?族人习性很不喜欢抗议,就算有经费租游览车北上,族人也不喜欢”,她描述起仍很传统的权力运作观,“部落权力仍是传统的‘上对下’,高位交办事情给底下人做,像这样在街头抗争,直接由下往上对抗国家权力(原民会主委、总统),其实部落不喜欢,觉得姿态很丑。”

“官员来部落,族人习惯要端最好的给他们,因为他们是上面的”,在凯道这几个月,即使没有族人白目的叫他们撤离,“但我们很明白他们想法。”


(摄影:李昆翰)

3 月 5 日,巴奈、那布、马跃 3 人在“原住民族青年阵线”以高歌围舞表达对《传统领域划设办法》排除私有地的不满后谈话。

他们是上面的

“可是我们这一代是受民主教育,对‘权力’认识已经不一样。”巴奈观察,部落因为导入“选举”制度,传统权力早形同虚设(指以前部落内部传统选举,与国家体制无关的那种),只是对“民主”观念真的还在初步学习,“部落观念还是很封建,在投票制度下,有时不因为你对事情理解而票投给你,而是因为你是亲戚,有时就买票啊,类似汉人乡下一样。”

“但相对于汉人,我们原住民又太保守,部落跟大城市是不一样的,仅仅 9 年前我们在台东推废核、反核运动时,我们在部落谈核废料,都小心翼翼‘谈得很温柔’,怕族人一不想听,马上走人啊。”

回顾巴奈历年,从台东美丽湾饭店开发案、反核废料、声援阿美族刺桐部落传统领域、支持乐生等,“所以像你们3人这样比较‘觉醒’的仍算少数?”巴奈像相准一颗好球挥棒一样的快速回应,“我们就是很黑啊,在部落早就黑掉了,没关系。”


3 月 11 日,巴奈声援“2017 反核游行”。(摄影:李昆翰)


(摄影:李昆翰)

6 月 20 日,地球公民基金会台湾蛮野心足生态协会在立院举行记者会,要求临时会立刻排审《矿业法》,攸关原民权益,巴奈未缺席。

没有人声援,我们还是对的

她向《上报》记者秀了 LINE 上的族人群组,大部分人不对公共事务发言,如上月同婚释宪(大法官释字 748 号)通过,群组内挺同人士不发言,反是“台湾要毁了”这样讯息在群组窜。

“群组也不讨论传统领域?”
“对啊”
“那妳不是很灰心?”
“我本来就知道了,这没关系”

“我们不是有部落强力后盾,比如部落决议‘OK,你们 3 人出来代表喊声’,而是独自努力”,“从以前到现在,国家持续牺牲原住民,但族人好像看不见”,巴奈理解,个体明确意识自己权益受侵害一定需要时间,但权利不可能从天而降,一定必须早先争取,“不能因为声援人少就不争取,除非那是错的。”

逻辑一统,巴奈还是那句,“我不会因为人少,就不做该做的事,没有人声援,我们还是对的,如果理念是对的,我为什么要担心我的行为是错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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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李昆翰)

3 月 9 日,凯道“台糖土地,是公?是私?”记者会,巴奈盼社会正视台糖非法取得族人传统领域土地的历史。

咫尺天涯

晚间 10 点,南阳街下课的学生鱼贯穿过二二八和平公园,走下抗争现场旁捷运入口准备返家,比起白日车马如龙、熙熙攘攘的嘈杂,夜里人往车流消逝,都市气味减低大半,远远看着巴奈、马跃带着朋友古调传唱才显现的放松笑容,那在抗争现场的身影,怎霎时有种在山林部落的误觉,“这是首都捷运站的夜晚?他们是为何而来?

凌晨离开现场,偶然抬头,街口一张路标牌清楚写了“向前,距总统府400公尺”,仅仅400公尺,目前还是关山迢递、咫尺天涯。


(摄影:李昆翰)

6 月 18 日,东华大学原住民族学院“学生捍卫完整传统领域”学生组织自主办理“​全‘原’就位:再上凯道,走入部落”记者会,巴奈现身声援前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