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作者离去后,什么是诱奸?老板追新进小秘书,补习班名师诱惑小女孩,权利不对等的滥用,太多文本以异性恋男人视角出发,而我们曾几何时听过那些萝莉塔的声音?

文/康庭瑜(政治大学助理教授)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出版以来我都一直避免完整地读它。因为我太害怕有权有势的人为遂行欲望而使用的暴力会让我愤怒到我无法处理的地步。

我说的暴力不是肢体的伤害,而是关于利用资源优势来夺取人性之中一切美好的东西,比方: 纯真、信任、自我、尊严,以剥夺这些作为性征服和性成就感的来源。

比方某作家曾撰文描绘女友的姊妹淘对男人来说是如何的有性吸引力,并细细道来这是因为对男人来说,与女友姊妹淘的性,征服了女人之间那道爱和友谊的坚实高墙,这种攻城掠地的性成就感无可取代。爱和友谊是生而为人多么珍视的价值,然而此人大言不惭认为性的快感建立在摧毁他人(而且是亲密的人)的友谊之上,并且“男生都是这样”,“很正常”。如此坦然,丝毫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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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伤人的性快感除了关于夺取友谊,还关于夺取自我。比方市面上有各种性素材是关于使有主见的女人屈从,或是让说不的女人说要。房思琪的性暴力大概是关于夺取纯真,另一种常见的性征服形式。让从来不懂得如何属于别人的女人,只属于自己。就像房思琪说的,那男人夺取纯真只是为了在自己的性功绩上面增添一笔辉煌的纪录。

这些暴力是很合法,很文明的。这些人还掌握话语权,让这个社会认为这个暴力不是暴力,而是伦理上和法律上都很正当的性欲,所有男人都是这样的,很普遍所以不是错的,而且还很美。

大众文化里面描绘性征服的素材太多都是以异性恋男人的观点出发了。这些伤人的性快感和性征服常常被浪漫化和美化。有人写萝莉塔,写诱奸者的欲望,我们称为艺术。然而世上千千万万个萝莉塔本人都没有声音,没有发言权,从来没有能力把萝莉塔自身观点的那一面故事写出来。房思琪写出来了。小女孩不认为这是浪漫,小女孩认为这是人生不可承受之伤。我们的大众文化需要更多房思琪的声音。(同场加映:写下你的痛,这不是你的错

又比方学术界。学术界每天都上演萝莉塔故事。比方某名师同时和两三个女学生交往,女学生们起初彼此不知情。这是讲台上多么有风采的人。发现老师那么动人的示爱的语言其实是欺骗,发现老师嘴上说爱但其实追求的是性征服的战绩彪炳以后,女学生重郁休学,如出一辙的故事。

但学界同僚捍卫此师,说这是“成年人之间的情欲自主”。好像从十七岁一夜变身为十八岁,性权力关系就会一夜之间消解,十八岁的人马上会了解五十二岁的人脑中关于性掠夺和征服的意图,了解他说漂亮的话、努力在讲台上显得饱读诗书,主要都是为了每个夜里可以多征服一些纯真的女孩,十八岁的人马上会变得世故,理解即使信任也需要保持距离。声援的男人大言不惭,说世界上男女的爱情大抵都是权力落差的,老板追新进小秘书,很正常。说得好像很多人都在做和都喜欢做的事情就不需要讨论正当性一样。

我小时候不懂。但成为老师以后你会了解,十八岁的孩子有一些就是用特别热切但羞怯的眼神看你,整个课他不缺课,不低头,从不移开他的眼睛。他根本不认识你,但你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热切的不是你这个人,是你在讲台上神坛上新闻上的样子。对这样年轻的人,你甚至从他眼里都可以预见如何可以操纵他的举动。这对我来说就是剥削。资讯的不对等。爱的武器不对等。但大众文化描绘这为爱,而且是很浪漫的一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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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觉得,不是所有以夺取对方自主和纯真为主题的性,都是不好的性,但有一种位高权重的人,是利用资讯和武器的不对等来进行夺取。这个夺取看起来是合意,但这是虚假的合意。这些虚假的合意通常不曾事先告知另一方,在被夺取之时,可以自主地喊停,而不会遭受情感的惩罚,夺取之人不曾揭露他愉悦感真正的来源,和他的真正狩猎标的。这个性是坏的是由于它的合意缺乏正当性。这些狩猎者遭受批评就大喊这个社会恐性。他们错得离谱。我们并不恐性,我们恐惧的是资源位置不对等的性协议。名为协议,实为胁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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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社会对丑的女人很坏。但其实对漂亮的女人也没有太好。漂亮的女人是猎物。从很小的年纪开始他们就是猎物。

媒体要说你,要把你的美摊给世人作为性欲的对象,或者让世人秤一秤你够不够格作为他性欲的对象,你还不可以拒绝。“一定很想红还扭捏作态”、“得了便宜还卖乖”,因为美对女人很重要,每个女人都会希望被男人称赞是美女,怎么可能会想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