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教育是领着孩子去正面地面对情欲、大人能与孩子一同面对性的焦虑,探索自我的路上,性教育该是重要且不可或缺的一环。

“曾经有个妈妈来问她儿子强迫症的问题。那是小五的男生,爸妈都是高知识分子。”人本教育基金会南部办公室工作专员俐雅说起了多年前遇到的案例,但我一头雾水:不是请她谈“性教育”吗?有百场性教育讲座经验,本身又是护理师的她,怎么竟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讲起强迫症来了?

只听她继续说:“小男生会自慰,然而妈妈教他,自慰是肮脏的,所以不该做;因此他每次自慰后,都会有罪恶感、觉得自己脏,就洗手。洗着洗着,洗到手都干裂流血了,仍常常不自觉地要洗手。”小男生对自慰这件事有焦虑,洗手强迫症是他对抗焦虑的现象;他的确需要性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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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俐雅显然觉得要性教育的不只是小男生。“我觉得妈妈要解放,她应该要瞭解自慰是健康的,来自本能。”她说:“除了本能以外,过于频繁的自慰可能是小孩有其他压力,比如亲子关系或学校生活,让他需要转移注意力。自慰时,他就短暂从焦虑中解脱出来。”

那些压力,才是小孩行为的根源,而妈妈的眼光留在自慰这个现象上,又把自己对自慰的负面想法压在小孩身上;小孩原有的压力还没解除,却又引来另一层压力,而终于导致强迫症。

小孩原有的压力或许没那么容易消失,但妈妈因自慰而给他的压力大可避免——就如俐雅说的,妈妈应该瞭解自慰并不“脏”,实在不用给小孩加压。但,妈妈为什么要那样教小孩呢?

大人对性的焦虑,有其理路

“因为我们就是被这样教的啊!”俐雅说:“我们这一辈其实没受过性教育,也就不知道怎么教是好的,会焦虑。这种焦虑是有所依循的,不是乱来的;性行为会怀孕、有得性病的可能啊。”俐雅停了一下,然后又说:“说真的,这样的担心,谁不会呢?大家都不希望小孩没准备好就怀孕,也不希望小孩得性病啊!”

担心小孩怀孕、得病,怕小孩尝到性的“苦果”,却从没有人告诉他们怎么教、怎么谈,于是,很直觉地,他们就针对性的种种向小孩颁禁令、立规范;而担心害怕焦虑⋯⋯各式各样负面情绪,当然就随着禁令与规范,传给了小孩。“我不认同这样的做法,因为我看到这些担心会影响小孩。”俐雅连着举出好几个例子:

好比,怕小孩怀孕,所以在课堂上推“贞操”观,甚至要小孩签守贞卡。如果班上有小孩已有过性行为,无论是在有无意愿下,这样的课程是不是就暗示他们不纯洁、肮脏?他们会怎么看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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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比,谁都无法保证人的一生会不会遇到不自愿的性行为,万一发生了,那些接受守贞观念的小孩怎么自处?

好比,一夫一妻制当然有好处;最起码,单一性伴侣确实可以降低性病风险。可是只用一夫一妻来规范小孩,以后他们如果碰到不负责的另一半、家暴的伴侣⋯⋯他们该怎么办?

对于不瞭解的事感到焦虑、害怕,是自然的;以禁止、规范来试图对抗,保护下一代,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稍稍思考一下,就会知道:禁令其实无法与焦虑抗衡,却可能将焦虑一代代延续;规范其实无法保护孩子,却可能为他们带来往后的困扰⋯⋯那么,是不是该采取别的做法?——而不能只说“我不知道怎么教孩子”!

焦虑的不只是“怎么教小孩”,更是“怎么避免乱象”

事实上,在资讯流通快速的现代台湾,多的是方法可以教孩子:如果害怕孩子太早怀孕,可以教他们各种避孕方法,甚至告诉他们该如何取得工具;如果担心孩子得到疾病,可以教他们关于生理、疾病的知识,与提供可谘询的管道。

跟孩子一起面对性、面对焦虑,不正是克服焦虑的最好方法吗?

俐雅举了瑞典为例:“瑞典的性教育,全球知名。他们在学校可以谈你想得到的几乎所有性的议题:避孕、性病、药物、堕胎⋯⋯而瑞典的未成年怀孕率只有零点几,几乎等于零。”不只如此,瑞典还设置了“青少年中心”这样的机构,其业务之一就是针对健康、性的事项,提供青少年谘询服务,青少年甚至可以在中心里拿到避孕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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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性教育的成功,乃至于处理非预期怀孕、疾病等问题的方法⋯⋯这些资讯,即使是一个从未受过性教育的成年人,也可以轻易地查到。既然如此,焦虑为何仍然存在?明明就有解决方法啊!

“其实,那跟‘性’不见得有关。”俐雅这么说,我还抓不到半点要领,她却提了个让我更迷糊的问题:“为什么现在老是有人说要小孩‘读经’?”等了一会,见我还是反应不过来,俐雅这才说了下去:“很多鼓励读经的人会说,现在社会风气败坏,古代经典可以改善风气。”

换句话说,读经只是个方法、是个管道;之所以推读经,要点不在“经”本身,而在社会风气的重建。同样的道理,“对很多人来说,他们看到多P、一夜情、未成年怀孕、性病⋯⋯这些事,看到了性的乱象,更看到了社会的乱象。他们觉得那是社会失控了,开始失去秩序,想要加以控制。”

“他们不只是不敢‘性解放’,而且是很多事都不敢解放,担心会乱。”

性要解放,才不会有乱象

俐雅的说法,反而让我想站到“反对性解放”那边去了——没来由的解放,当然会乱啊,不是吗?

“想到性解放,就想到多P、滥交的‘乱象’,是对性解放的扭曲。性禁忌就像盖了一块白布,性解放是要把白布拿开,好好地看看它,也才能思考它。”俐雅的比喻,有点抽象,幸好她马上就有具体的说明:“性是本能,但小孩很可能不知道怎么应对这项本能。大人可以告诉他们,身体是你的工具、是可以探索的地图;教导他们如何安全地探索身体,用这个工具来回应本能,跟自己性的欲望共存。”

性既然是本能,要长期压抑、漠视——用白布幪住——当然是困难的,更可能因此产生问题;倒不如揭开白布,教孩子看看它长得什么样。“然后下一个是沟通,跟自己沟通,看自己怎么回应本能;这样,也才能学习未来如何跟另一个人沟通彼此的欲望,才可能享受美好的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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俐雅紧接着说:“性行为是人生重要的一环、是伴侣间重要的活动。有愉悦、安全的性生活,可以提升你跟伴侣的亲密感,这对生活当然是正面的。”

“向婚前性行为说不”等禁令,或是“守贞”等规范来要求孩子,而从不告诉孩子,连串的禁止如何能成就美好人生?反而是被他们惧怕、形容成洪水猛兽般的“性解放”做法,正视自己的欲望、学习与人沟通,更能够向孩子指明不被欲望所困、不强他人所难的路吧?而,能与欲望共存、能与人协调的性态度、性活动,又怎么会引发乱象?

性教育,还是性焦虑?

“一想到性教育,就认为它会引起性欲、多P、一夜情、人兽交⋯⋯会让社会乱了套,这是把性问题化了,看不到性的其他面向。”俐雅进一步说:“性不只有这些层面,不只是会引发问题。性解放,就是为了避免把性问题化,而能看到性的更多层面。

情欲是情绪与感官的活动,无知、压抑与围堵可能泛滥,透过认识、察觉与疏导,才有健康快乐的性活动。 最重要的性器官不在阴茎、阴道、乳房等器官,所以有人瘫痪或切除乳房,仍能与伴侣有好的性互动,没有任何一对伴侣的性活动是一样的,  那是相互诚实表达、 引导、互为回应的学习过程。

所以最重要的是情感的交流与创意的思维,器官是行动的工具而已,透过性教育不让人被器官所控制,是让人成为身体优质的使用者,这就是学习性生理、性心理、性社会学的意义,小孩需要多元地学习性,有如多元地学习各种知识,才能支持他们未来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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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的发展过程里,生命一定会有各种变动、有各种不可预测的事。讲求秩序的人,往往无法接受这些变动,甚至会害怕、会希望一切都在控制之下。对性的害怕、焦虑,道理也一样。”要想控制生命的变动,几乎不可能;幸好,我们还可以控制自己的焦虑,就如俐雅说的:“对性有焦虑、恐惧的人,可以学着自我成长。瑞典、德国、芬兰⋯⋯许多国家都有书、影片,各种出版品在谈性教育,我们可以读。当大人自我成长,不把性问题化、不把性当成禁忌,小孩也就不会把性当成禁忌,而能够正面地看待它。”

即使对性还是担忧害怕,我们仍然可以思考并选择:要以恐吓、压抑的手段,还是教育、陪伴的态度,来跟孩子谈性呢?那将决定我们是给孩子性的教育,或是只传给他们性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