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迷性别观察,读新闻里的模特儿命案,网友大肆讨论“闺蜜杀机”的恐惧何来?为什么我们的社会对女罪犯/嫌疑人的指控超过法律制裁?

陈姓女模特儿遭性侵杀害的新闻报导一出,凶嫌程宇指证女模梁女为全案主谋,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以下列标题带起风向:

“虐杀过程小模醒来 蛇蝎女拿手电筒砸头、梁XX列‘猎杀名单’ 欲虐杀其余得罪她的女模、狠杀闺密四小时 蛇蝎女又猎新对象、梁XX装可怜想撇清?程宇反咬‘她策划的’、父才过世未满50天 梁XX杀人不眨眼。”

然而短短两天,案情翻案,原先被认为疑似为主谋、陈姓女模被杀时涉嫌在现场观看的女模梁XX,因罪证不足被释放。网路上一片网友哀嚎,要到梁女的涂鸦墙上收回恶评。

千夫所指的蛇蝎女,一夜变成代罪羔羊。

冷血的一场误会:蛇蝎女的大众描绘

那么,媒体所称的死亡笔记本呢?那么,报导信誓旦旦说的罪证确凿呢?经过查证,犯案时间梁女并无离开家里,她解释手机定位在案现场是因当天手机就被犯案人拿走。消息一出,冠罪她的人心有不安,急着收回自己在网路世界留下的恶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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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也与媒体释出的讯息报导警方陈述梁女的冷血表述有关:

《苹果日报》报导,警方透露,当时寻获陈女的遗体时,梁思惠还惊呼、略带泣声直说“怎么会这样”,下一秒她立刻蹲下颤抖身躯疑似在哭,但过没多久她起身,强调自己没有参与犯案。

《自由时报》:当时陪同到命案现场搜索的警员如今回想起来都不禁打冷颤:“她的表现太假掰、太冷血了!”

《三立新闻》:22岁小模梁思惠与性侵通缉犯程宇,泯灭人性设局奸杀闺密,一个被男友性侵杀害,宛如“死亡笔记本”一般,冷血程度骇人听闻。

错误的新闻一一下架了,那些议题正热时一起创造风向与鞭打嫌疑人的证据从网路上消息,梁女获释,人们也有点抱歉地谈起《无罪推定原则》:抱歉了,眼红闺蜜引起杀机都是误会;抱歉了,杀害姐妹泯灭人性只是我们一时的气愤;抱歉了,你不是我们想像的那个蛇蝎女。

大家说多麽误会一场啊,又怪罪要不是那媒体那舆论那愤恨的煽动,人们会这么生气吗?现在,我们想做的不是咎责谁是结构的共犯,而是探问这股怒气从何而来?

蛇蝎女的集体猎杀

眼见评论对梁女的评论,着墨在“与闺蜜的明争暗斗”,更翻阅出小模市场女人们如何计较的黑历史,也百般复习梁思惠日常的生活蛛丝马迹,使用注音文、时下流行的正妹自拍、恶劣分手丑闻....举证罪状她就是那个可能杀害闺蜜的凶手。

平路在《黑水》专访中提到:“她的行为举止和衣着,都符合人们对于‘蛇蝎女’的刻板印象。就此,在人们的思维里就定了案;大家关心的,已不再是案件的意义,而是这个蛇蝎女有多坏,要不要死。”

人们惧怕蛇蝎女,这些女人有些共同特质,在外貌是俗称的红颜祸水,他们可能浪荡可能漂亮。所谓的恶女、蛇蝎女,是相对“好女人”的存在,他们不容于传统父权社会的思想,社会对于作风大胆、突破世俗规范的女人做一统称。

蛇蝎女对既有的性别秩序本是一大挑衅,人们惧怕蛇蝎女赋权自己,惧怕她松动既有的权力结构。所以蛇蝎女类似一种关系的毒药,只要是会威胁到父权体制下既有的位阶,都令人厌恶。例如:正统家庭里的妻子相对小三、良妇相对情欲外显的女人、模范生相对太妹。

在这个世上,几乎不会有人替蛇蝎女辩护。只要她们超越男性权力,就是逾越德智体群美的良善。故,女罪犯,遭受舆论炮火的力道更猛烈。人们想像女性应该是纯洁的支持家庭与社会结构的,一但女性做出不符合期待的“恶行”,就会让熟悉体制的人感到权力被动摇,男性伊底帕斯情结(Oedipus complex)维持自己优势地位的动机与其对女人的憎恨 (misogyny) 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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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罪犯是司法体系的弱势,更是人类世界的弱势

在世界各国的官方犯罪统计资料中,男性的犯罪率较女性犯罪率高出许多。在1975年至2004年间,无论是整体犯罪或少年犯罪,台湾地区的男性犯罪人所占比例远高于女性犯罪人,约有85%~90%的犯罪者为男性,而10%~15%为女性。

历史上早期并无女性犯罪研究,因为在传统意识形态里女人没有犯罪的自由,如果女人犯罪,她们会被视为“非女人”。(来源:西方女性主义犯罪学的兴起与发展)1899 年犯罪学之父 Lombroso 在犯罪学中专门划分出“女性犯罪”作为单独研究,开启学术界以生物学与心理学探讨性别犯罪,这类研究对女性带有主观歧视,多半认为女罪犯缺乏“女性特质”。

二战后日本犯罪学家吉益修夫提出为何犯罪男女比例悬殊,除了生理条件限制,他聚焦在“男女天命不同”:“女性本来的生活使命是生子而养之 ,男性则是维持家庭生活 ,并为维护国民的生活权利而奋斗。因此 ,女性身上具有忍耐和献身的特殊性格 ;男子的特性则是要求活动。”

二十世纪七零年代后,当代女性主义注意到人们到女罪犯的注意力只聚焦在心理与生理,他们试图从从社会化过程或社会结构的角度来解析女罪犯。他们发现女性罪犯较少是因为女性无权涉略经济与政治活动,以及他们接受了社会化后的性别角色,从家庭教育、学校教育到社会教育,更教育女性乖巧及约束女性行为。

除了偏差行为与性别的相关讨论,女性主义的视角也望向女性在整个刑事司法体系中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无论是在司法或是社会评论,女性的行为不端正都受到更大的约束。例如:警方倾向逮捕从事性行为的少女,却忽略同样行为的男性;女性在审判前较有可能被留置于拘留场所,平均时间为男性的三倍。

淑女与坏女人:女人犯罪,是对圣洁秩序的背叛

许多女性主义者认为司法体系具备阳刚的“骑士精神/英雄救美”精神,有时证据显示刑事司法体系的确对待女性比较宽容,但有时可能更严厉。女性犯罪人到了以男性为主的刑事司法制度殿堂,若展现的是柔弱、不理性、情绪化、知错能改的“女性特征”,就会被更宽容的对待,受到的刑罚较轻。

但是一旦女性犯罪人具有“不淑女”、“坏妻子”、“坏女人”、“坏母亲”的特性,刑事司法体系随之而来的惩罚将会更为严厉(Erez, 1992),因为这些女性不符合社会对女性的角色期待,也就不是“骑士”或“英 雄”要拯救的“淑女”或“美人”。(来源:声声慢–台湾女性主义犯罪学之冷清 )

为什么呢?因为当女性被卷入这些罪行时,社会体会到的是更深的背叛感,因为女性“不应该”犯下这样的罪行。

新闻上几个有名的女罪犯案例,都震撼了当时的社会:

1914 年美国一位接生婆 Julia Fazecas 组成了杀家人的妇女团体,十年间她们一共杀害近 300 人。她的座右铭“忍他干嘛?”流传后世,多文献以“最毒妇人心”、“变态杀手”称呼她。

1993 年 5 月一位护士 Beverley Allitt 被控杀害 4 名儿童、伤害数名儿童。英国日报写下:“媒体常常称赞她们是天使,出现在各类报纸的标题之中。但当女性犯下了这样残暴的罪行时,一切就变得更加邪恶、不正常,扭曲了女性本身的特质。”

这些女性通常被加倍的唾弃,因为她们的社会身份与母职息息相关,这是一个我们都不曾承认的潜规则:“我们希望女性比男性善良,我们希望女性永远在各处扮演好贤妻良母的角色。”

亲爱的女人,你千万要比男人善良?

所以在台湾这次的模特儿遭性侵杀害命案中,“梁女”与闺蜜的情谊才成为嗜血的焦点,梁女若帮助凶嫌,就是背叛了女性与女性的信任感、背弃了女人们一起鼓励安慰、抵抗体制的患难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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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情谊的转移似乎只出现在女性身上,我们不会因为兄弟相残而说他破坏男人情谊,但会说女人翻脸是因为女性心机更重爱计较。呈上述的人们期待女性更善良,因此对于阴性的负面行为,人们除大力检视,更会在与罪的事实无关的“情感”上加诸罪名:护士不该残杀小孩、姐妹不该杀害姐妹.....等,都是对女性特质的特殊要求。

话至此,其实无论梁女是否被定罪,我们都由此可见,“女性身份”之于一个罪犯,本身就是种无妄之罪。我们都该记得,这次全网民是如何一起在网路出示梁女的犯罪嫌疑、一同操作媒体风向。人们气愤嫌疑之处,不只是因为她是女人,但多少,是因为她以女人的身份,眼看着男性性侵女性,以及她以女性之名,破坏了姊妹之道。

回想当时,蛇蝎女的称呼,以及无关犯罪事实的蛛丝马迹,似乎都对一个嫌疑人太超过了。我总是想起在写凯西艾佛列克的相关报导时,读者非常气愤地提醒我《无罪推定原则》,这一刻,模特儿遭性侵杀害命案,为什么人们都在第一时间相信她有罪了呢?

在这个世界,女罪犯们步步为营,无罪的女人们何尝不是?

亲爱的女人们,体制既要求你贤淑又让你必须无止尽地情感劳动,他们期待你是情感的动物宽以待人,也期许你永远要比男人善良懂得原谅,女人,你们还要再退步多久,才能免罪于世人对女性的情感规范?

松隆子在《告白》里推盘杀机、《下女的诱惑》尽情阉割父权、李英爱在《亲切的金子》美丽而狠毒,观者多想逃逸母性的情感窠臼,恶女在虚拟世界痛快上演着女性复仇,实则蛇蝎女活在这世上既辛苦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