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迷【性别观察】笔记,带着激励自己、影响环境的起心动念,将由短篇与大家分享以性别出发的时事观察。看向假日热门的两则时事——中山女高声明稿反《恋我癖》与辅大校牧室“反同志”新闻。霸凌,不是虚构的故事,而是分秒,都发生在这个社会的事实。

周末两天,音乐制作人陈星翰策划与 Jolin 蔡依林合作的单曲《恋我癖》 MV 内容引起中山女高校方与部分校友反弹。校方认为,影片画面中出现“着中山女高衣服的霸凌者”,亦是对中山女高“校誉”的霸凌:

“由穿着本校校服之演员,拍摄出诽谤、霸凌、恶意影射之画面,让视听大众感到极度不适,校方认为极度不妥。在此,本校严正声明,学校是一个教育的场所,平日宣导防治霸凌等议题不遗余力,任何媒体要宣传任何议题应考量媒体的社会责任,不应以任何学校为影射对象,然影片中对本校声誉的损害至为明显,本校严正表达不妥并深感遗憾。”(中山女高声明稿)

这波事件引起了大众关注,有群众认为校方忽视校园霸凌现况、也有人认为媒体风向把校友塑造为“不可理喻”,事件从 MV 主旨“抵抗霸凌,提升自我意识”延烧到“霸凌校誉”、“大众媒体的自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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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女人迷想把焦点放回核心问题:霸凌。

当受害人的身心感到压迫,就是霸凌

霸凌指的是一种长时间持续的、并对个人在心理、身体和言语遭受恶意的攻击,且因为霸凌者与受害者之间的权力或体型等因素不对等,而不敢或无法有效的反抗。霸凌的霸凌者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群体,透过对受害人身心的压迫,造成受害人感到愤怒、痛苦、羞耻、尴尬、恐惧、以及忧郁。(wiki)

在这次事件里,你在哪里看见了霸凌?

或许你看见了,MV 中女学生对胖女孩的霸凌、一位冷漠教官的精神霸凌、一个把霸凌错当玩笑的教育体制。

或许你看见了,MV 外不少中山女高校友“因不被尊重感觉被霸凌”,中山女高整洁清亮的校誉被霸凌。

或者,你也看见了,Jolin 墙上满满的中伤是霸凌,媒体归罪校友是霸凌,那么,MV 最后以马赛克、无形抵制的意识形态又是不是一种傲慢的霸凌?当我们以言论自由行使的批判成为压迫,这种压迫是不是也是变相霸凌?

事件的迸发,从个人对个人的霸凌,来到群体对群体的霸凌,我们明明都在捍卫“自己”?为什么变成了一种恶意伤害?事件里,不同的人站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中山女高校友、无数校园霸凌里的受害者、怀着美意的创作本质,我们该如何面对现况,走向复原之路?

看见中山女高部分校友的悲愤

首先,让我们看见部分中山女高校友们的愤怒何来。

校誉为一间学校营造的文化与风气,不少人指出“不要打着艺术创作的旗帜,践踏百年名校的尊严”,一间学校希望形塑自有的风气与品格、让校园有欣欣向荣之风。校丑不可外扬自然有其道理,与“家丑不可外扬”相似,我们都希望,不好的、自己人知道就好;或者认为这是莫须有罪名,明明每天学校都有霸凌、怎么偏偏说我?

顶着学校的光环,希望风风光光站出去是台湾升学体制惯有的文化,所以若为中山女高人,看着《恋我癖》里自己曾经骄傲的制服成为霸凌主角,会不会有些悲愤?

我的答案是会的,一可能是我们为自己的家丑外扬感到羞赧;二可能是我们因张冠李戴的事实而委屈。

先不论中山女高校园里是否真有任何精神或肢体上的霸凌,在这个时刻,“校誉”成为被霸凌者,深感受伤。我们如何处理这种“自身被污名”的情绪?

我想说的是,一支 MV 可能毁誉校誉吗?不能,因为在制服底下,每个人都是个体、有其思想与自由,不该被一张标签贴死人生。如同我们希望做一个不会因为穿着制服、就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我认为,校誉如果值得在乎,也是为了学生与教育的福祉,而非为了巩固阶级权威。

以创作的角度说,作者本来无法控制所有作品的再诠释,所以观众也不能断论“霸凌者=中山女高”的影射,但是为何身为校友恐惧“霸凌”的投射?回到校誉诉求,整洁的白衣黑裙不能沾染污名,那是校方对中山女高形象的期待。

我们不能说那样洁白无瑕的形象是错误的,但确实值得讨论的是,校誉指标背后,还有不同的面孔。大众有没有能力尊重一间校园里数百个女学生的差异?甚至,我们有没有勇气看见,那洁白上的黑点——霸凌,承认它存在的痕迹,正视校园角落的沈默阴暗。

捍卫校誉与捍卫平权孰轻孰重?

对校誉的捍卫是一种文化阶级的展现,把人切割成分明的体系,确保自己不丧失权益就要巩固权力。因此,所有会泯灭“阶级界线”的条件都是错误的。所以我们看见“群体荣誉感”的展现,其实来自一种害怕逃脱自己的权利与知识后的不知所措。

这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在意“权力给我们的主体性”甚于“自己给自己的主体性”:

人总是被某种权力形武变成主体。主体永远有两个不可分割却相互矛盾的意义:一个是“由于控制或依赖而臣服于某人”:另一个是“藉着自我的知识与认知与他的认同紧紧联系在一起。”这两个意义都对,而且同时成立。所以要谈自我认同不应该只强调独立个体主动追求自己是谁的过程,应该要把形塑他的那套权力纳进来讨论。这一套权力关系不只告诉你“应该”是谁,同时它也花了很多力气告诉你“不应该”是谁。——傅柯(Michel Foucault)(来源:来源

我们花许多时间,来认识权力结构下的自己,却鲜少时候,检视自己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

你说,中山女高校友是不是被文化霸凌的一群人呢?我说是。

我们希望捍卫属于自己的标签,巩固自己的安全感,这是每个人都可能拥有的心理,但是不该把捍卫校誉与捍卫校园霸凌受害者放在同一个天秤,而是应该看见他们“感受被霸凌”的原因,帮助长期活在标签社会下的人们,有寻求自己主体性的能力。

看见权力对无数孩子的霸凌

看完这次事件的其一受害者,让我们把注目放回实体生活在霸凌场域的人们——也是 MV 原先美意。

根据教育部统计数据,每年通报的霸凌事件都是 3 位数,104 年 100 多件,而且不管通报数、成案数都连年下降。立委吴思瑶质疑那是因为台湾现行法律并没有针对霸凌订定专法规范,因此有许多看不见的黑数和模糊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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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可以保证一间学校毫无霸凌现况,我们该知道,校园里发生霸凌不是校耻,这是社会集体的常态,而现在,唯有正视事实才能改变这个不该发生的常态。

如果你还以为这只是一个虚拟的影像故事,以为霸凌只是天方夜谭,那么带你看看今年女人迷与卫福部合作的性别暴力问卷调查数字:

台湾每 3.5 分钟,都有一人活在暴力底下。
每两人,就有一人经历性别暴力。

2013 年儿福联盟做过的校园霸凌统计,十个人中就有两人曾遭受校园霸凌。其中占多数的为“关系霸凌(人际关系上的歧视与排挤)”,这些孩子出现的反应多为:很难过(56.8%)、感觉很无奈(48%)、或生气(46.9%),觉得丢脸(21.6%)、害怕(21.4%),甚至还出现“不如死了算了”的念头(20.9%)。

根据这些不包含黑数的数字,我们根本没时间感叹谁的受害者位置踩得比较深、哀痛流行文化反暴力的误读。因为我们的孩子对世界的希望,正在跟随成长一点一点死去。

每两人中就有一人遭遇性别暴力,生活里或轻或重、精神或身体、我们都感受过“自己是暴力下的受害者”,这次事件正好是很好的例证与起点,带我们看见当每个人都可能是受害者时,我们要做的不是比谁的伤口大,而是先把压迫在他人身上的疼痛移开、同理他人,不以伤口之名行使权力。

霸凌结构里的黑羊效应:最大的凶器是沈默

我们必须找到更多发声的管道、看见霸凌事实。并且不撇除霸凌与自己的关系,因为任何歧视或恶意都是在无形中发生的。

心理学书籍《黑羊效应》指出霸凌事件里,往往不是一群恶人欺负着好人,而是一群好人欺压着另一个好人,而剩余的好人则袖手旁观。在黑羊效应中,不管哪一个角色,都有他们的苦衷、无奈、痛苦与不为人知的一面;我们没有义务为谁打抱不平,也没有权利厌恶任何人。因为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一起霸凌事件里的当事人。

在霸凌的结构里,引火线可能是:“他很胖”、“他很脏”、“他太内向”、“他引人注目”,那个“有一点点不一样的”的人就成了黑羊;加害者在事件里作为“屠夫”意图制裁黑羊的错误;然而多数人,都是事不关己的白羊。因此霸凌结构中最强大的不是加害者本身,而是白羊圈起的集体意识——漠视。

我们需要修复的,不单是被霸凌的个人,而是一个长期忽略霸凌现象的社会。甚至,我们有责任须厘清霸凌者的文化背景,去看见什么样的社会与经济结构、成长因素、或是教育氛围,豢养了霸凌风气。

霸凌的起因:失去主体的恐惧

然而我们最后想讨论的不是伤口孰轻孰重,而是提醒自己,不轻易把愤怒压迫到另一群体上。

媒体对公众人物的嗜血标题、体制拥护既得利益者、或是束缚出标准好学生的风气,这些跟校园里一群女孩对一个胖女生的霸凌严重程度是相当的。无论是精神施压,或是肢体暴力,抵抗一个人“存在的本质”,那就是霸凌。

这种消除个人存在意义的行为无所不在。

近期除了《恋我癖》事件,看向辅大校牧室用公共信箱对全校发出公开信,你也能发现霸凌源自“人的优越感”。信件指出“基督信仰根据圣经不同意同性的性行为”,同性恋不管是天生或后天的,因为无法繁衍后代,所以本质上是错的,跟窃盗、说谎、抽菸等行为一样不该合理化,以及“他们应尽力努力改正自己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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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件引起许多关心人权者愤怒,认为辅大校牧室以爱之名,行霸凌之实。同情、怜悯、施舍的字眼,是对“非我族类”的歧视。

社会学家 Allan Johnson 在《性别打结》(The Gender Knot)指出“霸凌”的控制欲以及心中潜藏的恐惧感,霸凌之所以出现,是为了增强某主体的强权、展现以便证明自己有掌控他人行为的能力的内在因素。而“控制”与“恐惧”间的动态关系助长竞争、侵略与压迫,是维持权力的重要因素。控制者为了追求控制感,将自己视为主体,并且将客体视为“低人一等”,来为自己的控制合理化。

我们的恐惧,经常来自害怕“另一类群体”侵占自己的主体位置。从校园的场域转移到社会,你会发现原来歧视就是滚动霸凌的推手。从阿鲁巴、拉肩带、性玩笑、性骚扰到性侵害,沈默默许了伤痛的发生。

我们如何改变现况?或许,我们可以不只是担心自己成为标靶、我们有能力翻转恐惧。人们不需要因进入某个阶级而排挤他人,不该以文化阶级对立,而是拆除防御自我的高墙,综合 Foucault 与 Allan Johnson 的观点,我们真正需要的是厘清自己内心的恐惧,接受自己的主体后,进行与他人的对话。

正视霸凌事实:不再用自己的伤口打压别人

回到《恋我癖》事件,我们无需防止任何人踩在受害者的位置上,那些质问都是令人心碎的:他穿你的制服拍 MV 是霸凌、那么你中山校方攻击蔡依林是不是霸凌?

每个人都是结构的伤者,也是共犯。这个位置是疼痛而不适,他可能向外仇视、也对内在的自己充满质疑。他需要面向的不只是单个欺凌者,而是整个体制,那个他,就是你我。

我们要采取的行动就是弭平歧视与恨意、跨越权威,行使一个更安全的生存环境。

除了捍卫近利,还有很多长期被忽视的“己权”值得努力。重新思考,我们是不是也曾经在成长阶段被一个绰号、一个性玩笑霸凌却不敢出声?你还记得你在群体生活里多麽努力讨好别人、深怕自己变成排挤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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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不是谁穿着制服霸凌,而是褪下制服后那一个个被差异对待的人。如果你曾害怕涉入“他人的霸凌事件里”而冷眼旁观,如果你曾是那只沈默的白羊,那么现在该是你起身的时候,因为那个众矢之的,都可能是你我。无论是作为一名校友,一个人,一个结构下的受害者,让我们找到一种共存的方式,或许就从采取行动:第一件事,不任意制造伤口,第二件事,不再用自己的伤口打压别人。

从 MV 引爆点校园开始,于体制面,将霸凌事实提升至法律原则,校园必须有更完整的专业辅导人力与转介系统。从需求面,我们也该有更多研究进一步理解霸凌者、或是被霸凌者的需求,以及改善他们背后的社会体系与文化,看见社会暴力下的每个伤口。再者,善用自己的同理心,与差异进行理性对话。

正视霸凌事实、从打破压迫与阶级开始。女人迷邀请你参与《性别暴力解码计画》,从现在起,你的行动、你的发声都可能翻转悲痛,你就是“活在一个更好世界”的星星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