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给你伤害的人,其实不是他离开的事实,而是他离开后、留下的记忆。听听这个故事,一位有洁癖的女人,其实从来不是喜爱干净,而是恐惧脏乱,恐惧直视自己内心的黑暗

前些日子,我收到一封信,让我呆坐在电脑前面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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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婆是极度爱干净的人,与其说是爱干净,不如说是厌恶脏乱到了一个极致。

我们家大概是 30 坪大小的空间,每个礼拜她都要用吸尘器加上半干的布,把所有看得到的地方都擦过一遍;因为家里面有猫,所以不能任何芳香剂,尽管是这样,她还是上网买了高级的竹炭除湿除臭。

用来喝的水,一定要用大的铁制水壶煮沸过三次,然后再倒入滤水器里面过滤,其实在煮沸前,已经通过她认可的净水水龙头过滤了,只是她总坚持在煮沸后再滤一次。

“你怎么知道在煮的过程当中,有没有把茶壶上面的一些肮脏的东西一起煮进来?”老婆说。

结婚 10 多年来,我一直以为她有洁癖,直到最近我才慢慢发现,其实她恐惧的是脏乱,所以想把那些污秽的部分,从生活里面一次一次,区隔开来。

“只要这样子肮脏就不会进来了吧?”我可以想像她每次在用抹布擦流理台的时候,跟自己说的话。家里的抹布用一个星期就会丢掉再买新的,而且每天要到户外去晒太阳杀菌。

“会不会晒太阳的时候,真正想杀死的,是心里面那个黑暗不堪接受的一块呢?”

某次我在帮她收拾阳台上晾着的抹布的时候,这句话飞进我脑海里。直到我那天和她回老家,才知道她心里头揣着的那份害怕是从何而来……

回不了的家

“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啊⋯⋯”老婆说,摇下副驾驶座的窗户,静静的看着外面的街景。她的老家是位在苗栗某村落的一处平房,四周的建筑有一种上个世纪的味道。村子里面的人口大多老化的很严重,户外几乎没有什么人烟。

“爸妈过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打开这个门。”她从怀里掏出钥匙圈,自一整串钥匙当中找到最小的一只,几乎是非常不费力地就把木制的斑驳大门打开,门片发出“呜~咿~”拉长的声响,迎面而来的,是满是灰尘的陋室。皮制沙发旁边的矮柜,还放着丈母娘和老丈人的照片,看起来就像是守护这个时空的人一样,静静的看着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并不觉得可怕,而是有一种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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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不在客厅里!

四处搜索之后才发现她蹲在门口附近的排水沟大量地呕吐,像是要把内在的灵魂一起吐出来的那种吐法,我心很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蹲下来问她怎么了,她没有回答,只是一直抱头低下来作呕,滴到地面上的不知道是眼泪、鼻水、还是呕吐物,在各色交杂的黏稠液体当中,我似乎听见她的哭声。

“我没有资格⋯⋯ 我没有资格⋯⋯妈走⋯⋯”她哽咽的说,似乎理智线断了所以没有什么逻辑。我拍拍她的肩膀,很想给他一个拥抱,可是目前的她似乎需要一个自己的空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好不容易,她终于能够说出一段完整的句子。

“妈走、妈走的那一天我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哭⋯⋯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不屑为家人而哭,直到刚刚进来看到妈的照片,我才知道我那个时候没哭,其实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哭⋯⋯这个家里边,大家都这么有成就,不是医生就是律师,只有我一个人,为了赚钱给弟弟妹妹念书,初中还没有毕业就到镇上摆摊⋯⋯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家里面‘多’出来的,但我刚刚打开妈妈的抽屉看到这一袋⋯⋯”

她把手里捏的紧紧的红纸交给我,定神一瞧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已经褪色、沾满水渍的红包袋。虽然外表很破旧,不过封口倒是用发黄的透明胶带黏得好好的,上面写着6个大字“大丫头的嫁妆”,剥开袋子(可能因为年月,胶带变得很脆弱),里面放着十张旧版1000元新台币。其中有几张被蠹虫蛀好几个洞。我半天说不出话来,以她家当时的经济水平,这样的钱不知道要省吃俭用多少年才攒得下来⋯⋯

舒缓内在创伤

重要的人过世,否认那些震惊、并把它连同过去的爱恨情愁一起压抑在内心中的一块,终究还是会从潜意识里面漏出来的(彼得.克拉玛,2010)。想要藏的藏不住,就会成为日常生活中的大小焦虑。

我在想,或许夫人那个过度的洁癖,也是一种焦躁的反应。因为一部分的自己没有被原谅,而且连同父母一起死去,这种“觉得自己不好”的担忧心情,就会渗进生活里。

幸好,最近在胡嘉琪心理师(2014)在《从听故事开始疗愈:创伤后的身心整合之旅》当中看到的两个非常实用的技巧:

1.解冻333

当你的思绪非常混乱时,这个练习可以让你抓到一个浮木、回到当下。受到惊吓、无法静下心来的时候,可以观察周围的环境,选一个你想要描述的物品,并且用三个形容词形容它的特征。举例来说——

A.墙壁:坚硬的、白色的、下面有一点裂痕。
B.沙发:红色的、柔软的、坐起来很舒服。
C.手掌:被太阳晒得很黑,有一些皱纹,让我想到力量和勇敢。

我自己的经验是,如果连辨认出三个东西都很困难的话,可以改成“数颜色”。选择自己比较喜欢的颜色(如蓝色据说是全球最多人喜欢的颜色),然后从你所在的环境当中数数看,有多少这个颜色的物品。

2.平安999

这同样是一个调整自己的生理激发程度的方法。

A.先坐在椅子上,然后慢慢吸气3秒(心里面默念吸气1、2、3),同时把小腿抬起来让脚趾头向着天空,慢慢地做就可以了,
B.然后闭气1秒钟,把注意力放在小腿的肌肉(在心里面默念“闭气”两个字)。
C.最后慢慢地吐气5秒钟(心里面默念吐气5、6、7、8、9),然后慢慢地把小腿放下,试着去觉察肌肉放松的感受。

3.回归自我中心的拥抱

在做完上面两个练习之后,可以慢慢地进行深呼吸,然后用双手拥抱自己。

其实前述信件中他太太对于自己的洁癖,在完形心理学里,可能是一种“未竟之事”(unfinished business)(李秉伦、黄光国与夏允中,2015聂慧文,2005),因为某个受伤的自己停在娘过世的哪一刻,没有被“完形”。而当她发现母亲并没有觉得她是多余的,反倒还帮她准备嫁妆的时候,才眼泪溃堤,发现自己一直都是被爱的,也因为这一股不适应的力量(原来自己是好的),让她疯狂呕吐。

老实说,不用等到事发这么久才原谅自己(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发现“那一只”红包袋)。当你经历当中大的创伤,交感神经过度紧张让你的生活产生异常的时候,上面这两个方法可以协助你身心整合,从震惊中慢慢调整自己的步调。当然,还需要更多的支持协助甚或宗教力量,才能走过丧亲这段难熬的过程(王纯娟,2006张志宏,2010蔡佩真,2007a2007b)。

原谅那个想要删除的自己

“在嘴巴里的口水并不脏,为什么一吐出来就会变脏呢?当小学生问你这个问题,你能够回答的出来吗?认为那是因为我们太偏爱自己,又爱得十分坚决,当自己的一部分流露在外,就会一反过去对它的偏爱,反而嫌它‘肮脏’,也才会发明冲水马桶(熊按,或许这是一种报复,对于一部分的自己背叛身体而去的报复)⋯⋯尸体其实是‘将来的自己’,而且‘我们将来一定会变成那样’。有些人之所以对尸体产生反感,其实正是因为‘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的缘故。然而,不愿意接受自己,又怎么能真心接纳别人?”

我想起解剖专家养老孟司在《那些死亡教我如何活》一书中的这段话(特扫队长,2016),感触良多,五味杂陈。

离开是困难的,留下来的人更不容易,但我想最不容易的,是那些离开的人在你心里留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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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愿意去原谅那些离合悲欢,愿意让自己的情绪有一些空间舒缓,对别人,也不会再有那么多无理的要求,对自己,也可以找回更多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