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诗人、文学奖、恒温系作家,那是很多人认识的林达阳。林达阳浪漫,不是 Romatic 的那种,他抱负理想与谦卑的属性,使他在文学圈里走出了属于自己路。就像《慢情书》这本书,抛弃美学形式与文学的大帽子,诚恳诉说一份深重的青春

“温柔善良的人在这世界上,注定是要倒楣受伤的……” “我知道。这就是温柔和善良可贵的地方。”───林达阳《再说一个秘密》

如果有一句话能让大家认识林达阳,我想就是这一句话。笑着面对生活的倒楣,他像一只热烫的熨斗,用很多耐心与等候,把时光,把人心熨烫平整。

林达阳从法律转折到文学,一面面文学奖的加冕让他在文学圈打亮名声,从诗写到散文,他执笔的姿态再也无关形式,只关乎人。这两个月,接续《虚构的海》,林达阳又出版了《慢情书》,时隔六年看向当时的自己,他既珍重、也尊重。尊重如实的伤痛,那年秋天跟随屋外大雨猛然落下的甜美。

致青春的慢情书:我只想活下去

《慢情书》是这样一本书,它不符合任何文学的美学形式,它的诞生,是为了支撑当时的林达阳继续生存:“我只是想活下去。”林达阳在研究所毕业将赴当兵之际,面临人生一份重要情感的断裂、与自己身份的游移。

“我对当时的就业想像很挣扎,从大学念法律系、到念艺术硕士,对未来要找一份就业工作有很多拉扯。当时的就业环境不似这两年新创氛围丰盛,最后我决定先当编辑,就觉得你们很伟大(笑),大家加油。”林达阳忧郁温暖的字,佐以性格的玩笑气质,他是这样一位亲近世态的作家。

对灵魂自由的艺术创作者来说,非黑即白的世界是艰困的,他形容这感觉是“想在这世界上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却迟迟坐不下来。”林达阳无法选边站,他决定走出自己的路径。做了文字相关工作,不能满足父母对他法律系的期待,没有参照的座标方向,尽管像是绕着路,张曼娟老师向他说“你不一定要为了生活写作,你可以为写作找一种生活。”。林达阳慢慢得到安心“坐下来”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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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个属于自己的位置无需世界来给,他只告诉自己:“我想扮演在我成长过程中帮助过我的写作者。”

对写作的观点变了,从纯文学写作者逃逸,他有了自成一格写字的品味。

S,永恒的南方夏日

除了未来,《慢情书》也是在爱迷失的写照:“加上当时感情上有很大的受挫,生命座标失去方向。就像毕业论文打完没有按到存档一样啊。”

他笑说当时,眼里像经过了四季。写下去,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起来:“写到最后,这个阶段该做的功课好像也做完了。”《慢情书》是由一封封致S的情书组成,我问他S的象征,他说:“S可能就是那个像南方的夏天一样、被我单凭着意志和好运而一直延长的青春期吧。”

这样写着,不是图告别,生命重要的人如何真正告别?只能告诉自己以现状来说就是如此。我们都经历过一个人,超越一个名字能承载的意义。那个人不只象征爱情,也隐喻着曾经充满力量的自己。

问起S,依然是林达阳迟疑最久的一题,他总觉得自己答得不够好,说我再想一下,我想不到更精准的形容。

或许这一迭承载许多忧伤岁月的《慢情书》,就该用一生来答。那些心碎的日子,林达阳说是自己的好运,因为书写这样一本书、生命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于是知道了与伤痛共处的方法:“你要知道怎么逃离监狱,得先知道自己在监狱里。书写不是为了拯救自己,而是陪伴与梳理自己。”

长成大人以后:不再轻易伤人

他在《慢情书》的初版序里写“我们最终都要长成大人”,成长与青春,从《慢情书》到《青春琐事之树》,一直是林达阳关心的题目。我问他怎么看待长成大人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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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光是心有所爱好像不够,还要努力保护人、事物、与价值。好像总有一天要变成这样的,本来是对理想的热情,现在是要思考怎么去守护理想的价值。”于是熊熊烈焰成了小女孩手中的火柴,守护愿望、在文字里烧。

“守护”两个字很适合他,就像许多人喜欢喊他“学长”。林达阳创驭墨三城文学奖,就当时有文化沙漠的高雄来说多像绿洲,至今十八届滋养许多文学人。每一届林达阳都以学长的身份回去,带着一届届的学弟妹举办文学奖,有事,学长能扛。

“我做陪伴者的角色,是因为我相信那些我爱的人事物,是有自己的生命力的。我想保护他们,而不是把他们变成我要的样子。”做一个学长如是,成长如是。

成长就是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更多了,林达阳说自己的本性不适合长大,却一直努力着。他叛逆、浪漫、不顾一切的生命原型,难以被成长磨去光泽。

“我是一个不管付出成本、极端理想浪漫的人。成长带来的转变,是在这样的性格里多想一件事,就是会不会让他人受伤。怎么可能喜欢长大?可是不能老是把自己放在这么上面的位置,我们是生活在关系里的。”

回到自己,卸下证明“我可以”

人人喊他恒温系作家,其实他性格明朗棱角分明,曾是老师也头痛的火爆浪子,听他拍案自己的叛逆经历,玩得凶、书也念得好,一双流淌汗水在球场上篮的手,因为杨牧的《叶珊散文集》把一双与青春火拼的手搓成了磨字的手。

他搔搔头,说恒温系作家这个名字,令人困扰也感谢:“它确实是给了我很多,让我可以被辨识。但到现在被这样叫,我还是会觉得难为情,因为我不只是这样,甚至我还有很多背道而驰的特质。”我问他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的创作者?

“回到自己,卸下证明‘我可以’。”

林达阳是写菁英文学出身的,17 岁开始写作生涯,像是搜集文学奖般地书写着,没有人不肯认他的文学才气。《慢情书》出现,放开“不够文学”的指责,他抛弃一份傲慢、抛弃欲望被认同的念头,写,只是为了活下去。

“我真正需要文字时,拯救我的从来不是那些菁英文学,而是最质朴的字。”抛弃冠冕,林达阳对自己写作身份的想法有了转变:“本来是渴望,欲望,后来变成了守护,我期待自己不只是文学经验的过客,而是他人生命里的重要他人。”

我凭什么让人支持我?写字是一种报恩

林达阳感谢文学奖成就了他,坦言自己一路走得比很多人还要幸运。但是他回头看自己,更想问自己写给谁看?

“我出版《虚构的海》时,一位我国小的同学打给我,我们其实没有什么交集,他是大家印象中的高雄田侨子,刻板印象觉得那种人是不会去念文学的,当时他在诚品里打给我,我记得很深刻,我走出教室接了电话,他特别走进书店支持我的书,还问我,里面写得某一句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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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达阳问,我凭什么让这些人支持我?

“我一路上受到很多人的帮助,我会觉得,我写的那些字,真的有办法让人懂吗,我很心虚,我都不用写一些他们看得懂的东西喔?我想写不是创作现场的人也能理解的字。你们说我的字温柔,其实我是在报恩。”

​他自我质问的铿锵一直在我心里,林达阳能为写字像张爱玲一般、低到尘埃里再开出花。他的傲气与才气是不证自明了,面向世界,要做那份引力,让不安、让怀疑、让迷惘,座落回自己的座标,让受过的伤,也能成为一个人完整的理由。

林达阳是每个人青春里都该留下的一位学长,他非恒温,有时是艳阳下的球队大男生,有时像陪你吹着风眺望远方的少年。他的温暖是流动的,有时烫手、有时温热。你难以想像这一个对生活幽默的男孩,一边盖着手作印章、一边在书上签下句子的样子。

他的字与笑都像南方晚风,暖而缓,温柔包覆着读字者的失落。让人接受伤心、接受现状,怀有继续生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