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续无人知晓的性侵案件:妳愤怒是因为妳很害怕,作者汪绮提笔写下事件后续。现实生活不是电影,性侵案件后的日子,很漫长,你不见得能奇迹地“好起来”或是“放下”。有时候觉得自己前头有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墙,让你疑问着,我到底该如何从这种痛苦的情绪里逃出去?

此系列文章已经过事主同意刊登发表,以此篇投稿,但愿能帮助经历过这些事的女性和男性们,勇敢说出口,早日让伤口愈合。事主以及发生地点并不在台湾,但不代表台湾不会发生。以下发生的事全属事实,如有雷同,绝不是巧合。

然后妳趁我上飞机的时候自杀了——未遂,我当下只觉得头皮麻过一阵。

妳真的不知道我看到讯息的时候手抖的掉了几次手机,我觉得我所有的宽容跟温柔都被用光了,我所替妳拉的资源、熬的时间以及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一颗生病的大脑。妳说要在人民广场那站下车,然后跳下去——你预备是这样的。但你坐过了五站才起身,面对着铁轨,然后把我替你选的凉鞋踢掉,想爬的高过护栏,想办法要跳下去。

最后,你被人给拉下来了。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离开警局了。而我打了你的手机三次——国际电话,而你都有接起来,很短暂的。我其实不太记得我说了什么,因为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是尖叫。妳说妳没有办法。那感觉来了就是来了。但我就是无法压抑我的怒气,也忘记有没有对你失控的大吼大叫。直到我蹲在厕所里过了半个小时才稍微好一些。

我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有没有结果——人生能够有个结果吗?难道真的只有死亡才能结束一切的苦难?

还记得我和你吃饭吗?妳看着我为了妳哭,表情很漠然。妳说妳自从得了抑郁症很多感觉都没有了,好像一直在天空中飘着、很不真实,妳说妳很想踩在地面上,而妳做不到。但如果我真能够陪你情绪劳动一百遍,妳又真的能踩到地面、重回人间吗?我坐在载我回去台北的车上泪流满面。后来我透过我拉的资源,得知你的抑郁症是重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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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很多事,但有一件事格外清晰:黄宝,我随时有可能失去妳。

我的专栏停滞了这么久,事实上就是我不想提笔写妳的这件事,像是如果不写它,它就可能还不是那么血淋淋一样。而不写妳这件事,黄宝,我压根无法真正分神去写其他的事。这事就像卡在我喉咙里的鱼刺一样,不只影响到了你的人生,也影响到了我的部分。

直到后来,你跟我说那个浑帐跟你道歉了。你跟他说,你再给我打电话我就报警。他说其实这两年里,我一直很内疚。你说,你以为我这两年过得开心吗?他说,我也不开心。你说,你现在给我道歉。

他道歉了。你觉得这事情彷佛有个了局。知道这件事的我感受很复杂,身为你的亲友,这轻飘飘的一句道歉,当然不足以让我感觉跟你受的苦能够相衡。虽然我也知道,就算把他揍得半死,也换不回从前的妳了。

但同时我也相信他过得“不好”,背负罪恶的十字架、导致他人痛苦而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活着,怎么可能会“好”?我发现我矫情的犹豫了——不是犹豫那鼠辈将会变得如何,而是若真的点燃这一片复仇的火苗,经过那乡民直觉似的正义、层层的扭曲,用石头追打那恶心的鼠辈,妳就真的能够变好吗?还是,只是让两个人一样的惨?又或者,会让妳失去更多?而妳那失职且失能的父母,又到底还能为妳做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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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妳让他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妳面前。

可我有点惶恐,不知道一切是否就真的这样结束。黄宝,妳知道吗?我原以为这只会发生在妳那里才会有这么严重的忽视和冷漠,但是现在台湾,也有一个辅大性侵案件。那被害的女生喝醉了,被一个背景很厚的男生压在人来人往的电梯门口强暴了,等她的男朋友来扶起她还有她破裂的眼镜,那个强暴她的人还在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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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宝,这件事情现在变得好复杂。这个女生是辅大心理系的女生,而该校的社会科学院长夏林清曾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为什么是曾?夏林清和她的丈夫曾经是领导日日春关怀互助协会的创始人,积极的参与劳工、妇女、公娼运动。却在调解这次事件的过程中让这个巫姓女同学“不要乱踩上一个受害者的位置”,质疑她是“酒后乱性”。

而原本和夏关系亲密的巫姓女同学的中国男友,也因此和夏林清决裂了,发表了8000多字的事件发生以及工作小组调解过程的说明。而女学生男友在公开发表的控诉文章中,指称夏林清当天发言好几次提到心理学系面临的处境和外在压力,更提及事件可能成为“压垮这个系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性侵的问题,提升到了学院政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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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事件喧闹了一整个夏天,过程发生了各种荒谬的事,夏林清虽然被拉下神坛,被网路上各界人士口诛笔伐,她和她的拥护者们依旧没有停止攻击巫姓同学和她已经回去中国的男友,最后,巫姓同学终于在压力之下向夏林清做了一个“加害者”的道歉,于是整件事就这样在网路上彻底爆锅,夏林清被解除了社会科学院长的职务。而这整个事件,终于延烧到现实世界来。

我不知道巫究竟是幸运的如此不幸,还是不幸之中一点微小的幸运,她触动了乡民直觉式的正义,以经过这么多、这么扭曲的方式,她一遍一遍地重复自己的受害过程,我想也已非她自身所愿。而那个加害者却得以退学又复学的逃避这一切,她的道歉信最后一行写着:“我走到此刻,面对生而为人的斗争与抗争,得为我自己在过程里的失去人性、没有人性的所作所为道歉,但愿一些人、事、物,能在伤痛或死去的路上,获得一丝一缕的安息。”

黄宝,在巫的文章里这么写着:“事发在医院醒来,我发现自己子宫剧烈疼痛,持续一个月,之后的经期血量不如以前稳定。现在状况还是很不稳定。”、“事发八个月,我发现自己穿上短裤后,迟迟踏不出门。”。

这勾起我的回忆,我记得性侵过了大约一个月,妳跟我说,妳还是觉得下腹好痛,明明已经过了很久了,还是觉得子宫剧痛。妳不愿意、没有力气去收拾房间,妳待在同个地方很久很久,没有办法走到很远的地方,对于时间感是麻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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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被逼迫反覆否认自己的伤痛,或是被说服这些伤痛是不重要的,妳没有支援的亲友。如今把妳推向悬崖边的,绝不是单纯的被性侵了,而是当妳下坠的时候,没有任何一张网子接住妳,我真的不知道如果连我不在的话,妳会怎样。

由于这是一个公开的文章,我得向所有经历过这一切的人们负责任的说: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否真的总有一天会“好起来”,就像我不能确定黄宝有一天会不会“好起来”一样,但这绝对有生命线可循。

如果事件真的发生了,请你不要犹豫,立刻报警且前往医院做检验单,无论之后你打算怎么做,你只是增加了你的选择。而如果你因为任何原因错过了,不要自责,那不是你的错,每个人对于伤害的反应本来就不一样。最重要的是不要继续隐瞒他,找亲近信任的亲友吐述一切,不要让自己孤独的承受,并且向相关团体寻求资源。

如果是抑郁症的朋友,请你就医定期服用定量的药物,保持固定的作息,固定运动会是让你惊讶其意外有效的方法,接着,分析你自己的状况,把造成抑郁的压力源离你自己越远越好。

最后你要记住,无论你当时的状态是酒醉、清醒还是昏迷,不管你的出身、种族、年纪、体型、打扮,以及你之后到底选择怎么做,那都不是你应得的,那都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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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至此,如果是电影的话,这时女主角一定战胜了心魔,接受人生给自己的磨练跟成长,走向下段旅程。可惜,现实不是电影。黄宝现在依旧跟抑郁症苦苦奋斗着,她把从前和忧郁相关的发文删除了,只剩下了最近着迷的游戏和作品。如今的她决定过着懒散的生活,而按照专业人士的旨意,我得阻止自己对这项决定的评论。

黄宝。

那天你突然来找我要我们以前的照片,说你好想回到从前。但仔细想一想,谁又可以呢?每个人都是这样被时间推着往前走,不得幸免。

黄宝。

妳知道我的。

我当然期待妳能活,而且活得快乐。但是,如果哪天妳决定要永远的离开这里,而且成功了。妳要知道我是第一个祝福妳的人,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接受妳不是故意的,妳只是再也走不了更多的路,想要真正的休息,而我或是其他人都已经不是理由。

黄宝。

那都没关系,我不在意,妳只要记得一件事。

我押妳是宝,我一直爱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