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同《向着光亮那方》关于努力的人生故事:“那时的自己似乎掉入了很深的一个人的世界,仰头看天,一个人攀援。”读一段求学故事,看他从黑暗中为自己找到光亮,再令人如何崩溃都不要放弃,而是停下来说,“来,我们来看看光在哪里吧”。

二○一五年春节,接到陌生来电,高中同学 Copy 打来跟我说,大家正一起聚会喝酒,不知道我是否回来了,所以才试着打电话给我。如果我在的话,他们希望我能过去一趟。

我说我在,问起“他们”是指哪些人。Copy 说了一长串熟悉又略带陌生的名字,他最后说老贺也从广州回来过年了,点名要见我。

老贺,真的是很久没见了。我们是老贺带的最后一届毕业班,之后他们因为工作全家搬到广州。中间十五年,一点消息也没有。

你们等等我。

心情激动,但更多是紧张。

换了几件外套。穿大衣觉得自己老了。穿皮衣觉得自己不够真诚。围上围巾觉得有点刻意。最后选择了一件大大的棉衣。看起来臃肿,但大衣里的人,跟高中并无不同,瘦瘦的,对任何事都带着一点点拘谨。

高中的时候,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班上同学帮我取了一个外号─“小表弟”。“小表弟”代表着幼稚、天真、不懂事,也代表好说话,跟谁都能相处,不会拒绝别人。

我不喜欢这个外号,甚至是讨厌,感觉那全是自己的缺点。更生气的是,女生每次听完男生的解释之后,都会用妈妈一样慈爱的眼光看着我,说:“哇,‘小表弟’真的好适合你,好可爱。”

某一次下课时间,老贺路过走廊,听到同学这么叫我,随口说了一句:“嗯,跟你还满像的。”神奇的是,自从老贺说这个外号还不错之后,我也就觉得这个外号还真不错。那种感觉大概是─能被自己崇拜的人认可,无论认可的是哪一方面,都觉得很开心。起码,对方记住自己了。

老贺是文科重点班的班主任,同时也是年级所有文科班的英文老师。而我高一时就读理科重点班。高二的时候,文理正式分班。分班考试我考得很糟糕。爸妈急坏了,亲戚劝说赶紧送礼,如果名额定了,送再多东西也不管用。

我和老贺不熟,他高高壮壮,像个北方人,一直笑咪咪的,学校里尽是他的传说:教课很厉害啦、英文口语全市冠军啦、老婆很漂亮啦,以及他每天晚上都要到本地最高级的夜总会吹萨克斯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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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现在来看,会吹萨克斯风都很了不起,更何况在十几年前。但,很多人对此颇有微词:一个老师怎么能去夜总会兼差呢?一个老师晚上难道不需要备课吗?一个英文老师再新潮也不能这样啊?

这种说法在我们那个小城市听多了,难免让人心生疑惑,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可是,老贺每次出现在学校时,自信的模样,脸上挂着微笑,好像别人的议论,对他而言只是掸掸身上的灰尘那么简单。

我很羡慕这样的人,从不把焦虑挂在脸上,说话有条有理,你甚至能感觉到他把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规规矩矩地使用得当,一个一个扎实堆叠。这代表着他的态度,也代表着他的根基,一番话说完,面前不是情绪,而是一座高楼拔地而起。

总之,那时只要远远地看见老贺,都觉得浑身涌起一股力量,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因为崇拜久了,总是会想他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优点,久而久之,就好像和他很熟一样。

以致于与父母讨论完自己的分班失利之后,鬼使神差地,我鼓起勇气站在了老贺他们班的门口,等着他下课。

老贺挟着教材走出来,怯懦的我站在走廊上,生生脆脆地喊了一声:“贺老师。”他停下来看着我。我说:“我想找你。”

在高中的我不是一个勇于发表自己观点和意见的人,因为害怕意见被人忽略,也怕被人瞧不起,任何事情都不敢出头。对同学如此,对于老师则更甚。但不知为何,看到老贺,我有想表达的欲望。

身高一八五的他停下来,低头看着当时一五八的我,目光带有压迫感,但一看到他的嘴角突然扬起了微笑,我突然就拥有了能够与他平视的力量。那种鼓励特别亲切,暖暖的,让人丝毫不会紧张。

我说:“贺老师,我是理科班的学生刘同。也许您不认识我。但我想告诉您,我很想进入您的班级,我知道这一次考试我还差一些,但是我肯定我可以的,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完这些话的,老贺中途并没有打断我,他带着笑意的目光甚至鼓励着我继续把想说的话说完。

“好的。我知道了。我回去考虑一下。你也不用太着急。”老贺带着微笑这么说。

之后,妈妈终于通过各种关系约到贺老师在办公室见面,当妈妈带我进办公室时,老贺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笑着对我妈说:“不用麻烦,刘同他已经来找过我了。”我妈很疑惑。在她眼里,我只会把事情搞砸,她一直以来的任务就是把我从偏离轨道的方向导正。

老贺笑笑地看着我,说:“刘同跟我说了他的想法,我也明白了他的想法。你们等消息就好。”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不是因为自己有多成熟,而是在老贺心里已经把我当成了一个大人。我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也尴尬地笑了笑。

后来,当我的名字出现在文科重点班的表格里时,我在心里痛哭了一场,并且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老贺对我的信任。

可惜的是,进入高二之后,我的成绩依然不见起色。说白了,我还是那个跟在很多同学后面的小孩,依然不怎么敢说话,不怎么敢发言。对此我一直很羞愧,感觉让贺老师丢脸了,虽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但对我而言,就像是贺老师扔了全部家当,只为了从外面抱回一个蛋,可是带回家孵了几个月,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数学我学不会,因为高一的基础就很差,根本听不懂。

国文我学不好,死记硬背的东西就是做不来,又不如其他同学那样凭感觉就能回答国文题目。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或许是自己没有开窍,只把国文当考题,而不是真正的沟通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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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国文和数学都学不好,对于老贺教的英文更是没脸面对,英文也烂得一塌糊涂。又因为主科很差,剩下历史政治什么的,更是觉得没信心。

本来以为自己如雨后的春笋,就要冒芽了。没想到,一场大雨过后,不仅没有冒芽,反而被一场土石流埋得更深了。

我开始躲着老贺,什么都不积极,不是因为缺乏自信,而是怕他失望。与其让他一次又一次失望,不如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就好。

老贺似乎发现了我的异样。他也不找我聊天,而是点名让我参加各种文科班的课后活动。

我的普通话很烂,他偏偏让我参加演讲比赛。我逻辑并不是特别清晰,他偏偏让我组了一个班级辩论队。我根本不会跳舞,他让我和几个男生一起跳民族舞《珠穆朗玛》。英文更不用提了,但他给我一篇稿子去参加英文口语比赛,还告诉我,只有几百个单词,背熟了,就能拿奖。

美术我不在行,他让我带领同学参加全校画黑板大赛……
还有五千公尺的无线电定向越野3……他带着笑意地说,反正你也没事……

反正我也没事……

我是真的没什么事。听课听不进去,每天无精打采,彷佛世界全是黑的,唯一的光,可能就是老贺发现我沉进海底,冷不防把我打捞上来那一刻。虽然我想一直沉底,但他每次点到我名字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告诉自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一定要做好啊,要做好。

我和几个学舞蹈的同学一起跳的《珠穆朗玛》拿了第一名。
我参加的英文口语比赛拿了优秀奖。
我的五千公尺定向越野跑完了全程。
我把黑板画得乱七八糟竟然拿了最佳创意奖。

我的成绩不好,但老贺让我用另一种方式体验到做学生的另一种可能。只是他在学习上并没有对我提出任何意见,甚至在家长会上也不曾批评我。我想他可能在为我寻找另一条出路吧。

高三的时候,班级进入全面复习。那时,我才开始明白学习的重要性。我以前一直以为学习,是为了父母开心,老师开心,考上好学校什么的。

进入高三的前夕,去了省会的大学参观之后,突然意识到,原来一个人成绩好的话,是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以选择自己想要交往的朋友。而成绩差的人,只能被迫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选择也相对少很多,看不到自己想要的精彩,

不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你努力了,就能在大学里遇见和你一样努力的人。

你付出多少代价,你考上哪间大学,那个大学里的大多数人和你付出的代价也一样。一个人的人生中,大学同学占很大的比重。所以,大学同学是怎样的人,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

刚进高三,老贺找我。他问:“你对考大学有信心吗?”我不知道。我的成绩都很差。但我知道,提高分数是我唯一的出路了。他说:“现在开始复习数学,要不要试着从高一数学的每一小节开始复习?”又接着说:“虽然很多东西你不懂,但到最后也都能懂个七八分。数学比那些‘东西’更容易。”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贺让我参加各种活动了,也许是他想让我明白,学习很重要,但学习的能力更重要。很多人觉得自己成绩不行,就什么都不行了。只要有学习的能力,就有更大的可能性。

我按照老贺的方法去做了。每天把数学的每一个小节弄懂,做题目,再晚都行,就是不能拖。慢慢地,小考都能考到前十名,一到月考,就掉下去了。但我不会再轻易地觉得自己不行了,等到全部复习完毕,数学满分150分,起码能考个90分吧。

也是因为数学慢慢好起来,语文也开始有了自信,接着是其他科目。人生的齿轮,就这样慢慢地开始运转了起来。

高考的结果,考上了湖南师范大学,老贺特别开心,升学宴上他喝了几杯酒,说刘同你要好好的,要加油。然后又对我爸说,你的儿子总是能从一片废墟中找到一点点光,打也打不死。当时的我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我知道这一定是老贺觉得我很有用的地方。

也许是老贺当初说“他是一个会在黑暗中找光的人”,之后无论遇见什么样的事情,再令人如何崩溃,我的第一个念头都不是“怎么办,完蛋了”,而是“来,我们来看看光在哪里吧”。

写了十年的小说卖得都不算好,身边的朋友都用努力来形容我。当初我出版了第一本书,即使一分钱稿费都不要,也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现在和那时相比,已经进步不小了。

很多年的薪水都没涨,但对比一下过去的自己,起码接触到了越来越多的人,学到越来越多的东西,只是还没有变现而已。

恋人提出分手,我想,也好。不然,过几年再分手,会比现在更难受。

工作的夥伴不给自己好脸色看,我想,那就一笔一笔记下来吧,等到有一天真要撕破脸的时候,再一笔一笔当众告诉对方。

谈了很久的合作最后一刻破局了,我想,果然,早就知道会出问题,只是不愿意面对或是根本没有发现问题出在哪里。原来自己离成功还差那么远。这么一想,觉得收获更大了。毕竟,谈成一件事情只是让别人觉得厉害,失败反而让自己学到更多。

甚至在网购买到了假货,给对方一个负评之后,想一想,一千块买到了自己“再也不会轻易做某件事”的教训,也算是很便宜了。

包括生活中总会发生的很多很多委屈,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我想,赶紧把这些事情记录下来,等到自己翻身的那一天,再说出来,应该满精彩的。

有时我在想,这样是不是太阿 Q 了,但又立刻告诉自己并不是啊。阿 Q 是放任自流,越来越麻木。而我是找一个让自己能接受的更舒服的方式,坚持朝好的方向继续,而不是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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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曾问:“同哥,你最佩服自己的优点是什么?”我以前回答的是坚持。

现在我得改一下答案。我最佩服自己的优点应该是:懂得让自己变得更开心。

不开心的时候,就给自己一个开心的理由;想不明白的时候,就给自己一条想得明白的路。当你意识到,你能对自己负责;你的灵魂能够让现实的你变得更好;你是你最好、最亲,也是最可靠的朋友的时候,你便会想方设法让现实的那个自己变得更好。

当你说的话没有人回应。
你写的东西没有人看。
你做的事获得不到肯定。
你约会傻等两个小时,那个人也没有出现。

你是哭呢,懊恼呢,还是骂自己没用呢?

如果你真的学会了让自己开心,给自己鼓掌。

你就会告诉自己:

多好啊,你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言了。
多好啊,人家打了十局扑克牌,你却写了一千多个字。
多好啊,没人盯着你,你终于能一个人把事情做完了。
多好啊,在这个年头,还能傻等一个人两个小时,人品真是没话说。说出去,保证想跟你相亲的人也能排到好几条街外去了吧。

阿 Q 吗?不阿 Q。

每天我们遭受的质疑已经够多了。
每天不尽如人意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每天看到的令人不开心的事情也已经够多了。
这世界已经够恶心了,不是吗?
为什么我们还要继续埋怨自己呢?

与负面情绪共存:相信自己疗伤的能力:大哭吧!但记得不要太久

十五年过去了,老贺听说我在,要见我。走进他们在的饭馆之前,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算进去先干掉一大杯白酒,把自己灌醉。高二的时候不害怕,现在反而慌了。

同学老师一整桌,看见我来了,都很开心。一个一个叫着我的外号。我看见老贺了,样子一点都没变。他坐在那里笑咪咪地看着我,说:“我好久没有见你了,长那么高了啊,走在街上我都不敢认你呢。”

“我一定会主动叫你的。贺老师,我先敬你一杯。”我很开心。“你变得那么会喝酒了?”老贺很惊讶。

我不会喝酒,我只是知道,如果哐哐哐连干三杯的话,就会打破曾经那个害羞的自己。酒过三巡,我问老贺高二时为什么会让我进入文科重点班。这个问题憋在我心中十七年。

他似乎想了很久,然后说:“你之前在理科班不是一直跟在一群同学后面吗?好像做任何事情都躲在后面,我就觉得你这个小孩气场很小很弱,但,完全没有想到你会主动来找我。说实话,那样的你把我都吓到了。我很吃惊,你这样的人怎么敢来跟我谈你的想法呢?”

光打在你的身后,墙上便有了巨大的身影。

“与其说是相信你的成绩会好,不如说是相信你比同龄人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吧。”也许,当你努力想完成一件事情的时候,信念会给你比能力更强大的力量。

高二在走廊上,当我叫住老贺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光和阴影其实都是一样的,对吗?”
“什么意思?不懂”
“阴影是黑种人,日光是白种人,夕阳是黄种人,除了颜色都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