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 Chirs 两个趴在吧台上,无聊地看着电视墙上的球赛。是最近让全世界疯狂的林书豪与尼克队,在最后0.5秒林书豪投进逆转三分球的那场比赛。整个酒吧充满欢呼,所有的人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点着,愉快地,兴奋地乱七八糟与不认识的人干杯。我的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拿着起士薯条往嘴里塞,Chirs 则愣愣地望着啤酒杯发呆。

 

球赛结束后,店里开始放起 Jazz 和 Soul,很奇妙的氛围也慢慢改变。我抬头看看音响,又看看 Chirs,Chirs 拿起啤酒杯一口气喝完。店里正好在播放最近也同样席卷全世界乐坛的 Adele 的《Someone Like You》,是在 The Royal Albert Hall 的 live 版本。我很喜欢这个版本的编曲。

 

“走吧,到处晃晃!”Chirs 拿出信用卡把帐结了。我把菸点上,用力吸了一口,把一头卷的爆炸的头发放下,穿上外套迳自往外走。

 

上了车,Chirs 从后座挖出一大瓶威士忌,接着打开音响,结果还是Adele的《Someone Like You》,而且是一次又一次不断重放播着。我微微皱着眉头。我喜欢Adele的声音,喜欢她的创作。但是每次Chirs重复播着一首歌时,总代表着他又限入在一个钻牛角尖的状态。这几年来我从不主动问他的事,因为他也不是个你问他他就会讲的人。只是这一趟英国回来后,他的无所适从与焦躁,全明显地写在他的脸上。很反常,通常他是个很会隐藏自己的人。

 

“圣诞节时,我和女孩一起度过。”Chirs一边将车停在外双溪的长坡上,一边拿起威士忌就慢慢喝起来。需要阻止他吗?我也不知道,因为他把酒递给我时,我也猛一大口往肚子里吞,我喜欢威士忌的香味与他独有的微辣却温润的口感。

 

“是一个酒精中毒的女孩。”Chirs 停了好久好久才缓缓地说道,“去伦敦的这半年,我们几乎每天在酒吧里碰面,因为住得近,每次离开酒吧,我们总一起散步回家。”

 

“喝酒时,她会很开心地,像是被囚禁已久的小鸟离开了笼子,会跟朋友跳舞,大声地笑,是那种打从心中由衷的笑,摆脱了暂时的束缚,不需要顾忌,不需要思考,只管当下与每个人能快乐地一杯接一杯喝。”

 

“通常我和大家打过招呼后,会安静地坐在吧台边,看着我们共同的朋友一起玩闹。一直到人潮慢慢散去,她会很细心地帮每个人叫好车,送他们上车,确认收到每个人到家的 whatsapp,才会忽然瘫坐到我旁边,再开始我们另一个聊天。”

 

“‘好累。’,有一天她忽然这么跟我说。我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即便自己也摇摇晃晃了,妳还是放不下心,如果不让妳做,妳应该会更毛躁,更不安吧?’,然后她总给我一个无奈的笑容。”

 

Chirs 看看我,耸耸肩。我则看着车子前挡玻璃,望着路灯发呆。

 

“逞强的要命,却意外体贴。有时候我看她喝酒,总觉得她在逃避什么。因为那个‘什么’逐渐吸引我,一开始只是好奇,而慢慢好奇变成一种理解。”

 

我又开始抽菸。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喝酒的时候,其实聊得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她在学校的功课,我的工作,偶尔也一起想念台湾的好吃的东西,聊聊过往失败的感情......”Chirs 笑了笑。“我不得不承认,其实好多淡定,似乎都是我们的武装。她试着摆脱如梦靥般的前一段恋情,我则试着在不同的国度里开始另一段新的人生。”

 

“虽然好像是个每天都得喝酒的酒精中毒患者,我却无法忽视她善解人意,又体贴的那一面。至少,就算她在逞强,还是希望照顾好她能照顾好她身边的每一个人。”Chirs 也点了菸,“我猜这就是她吸引我最大的地方吧!”

 

保持一点清醒,不让自己失控,和 Chirs 有一点相似。我鲜少看到因为喝酒而失控的。通常 Chirs 也都是那个负责帮大家叫车,甚至在没有电梯的公寓一路将人扛上五楼上的那个。然后回去才吐得乱七八糟。

 

“我想我是真的喜欢她的。”

 

我闷闷地笑了一声。

 

经常 Chirs 会送她回家,再自己回家。越是喜欢的人,他会越小心翼翼保持一点距离,保持一点因为害怕而产生的距离。

 

“2011年 Adele 在英国发了《21》这张专辑,我们常常在走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一起听着《Someone Like You》,一直重复再重复地听。很棒的旋律,寓意深长的歌词,不是吗?”

 

Never mind,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

I wish nothing but the best for you, too.

 

Chirs:“圣诞节,她找我去参加一个 party,和平常我们的聚会有点不同。都是她的同学,与许多我不认识的人。”Chirs哑然地笑了,“我用着很不流利的英文,听着口音很重的英国腔。我和她跳着舞,不发一语,只是互相凝视着彼此,一首接一首,直到累到瘫在沙发上,然后两个人哈哈大笑。”

 

当然,又是她和 Chirs 把那些喝醉的朋友一个一个送走。

 

“早上七点,club外面冻得让我都清醒了。我牵着她冰冰的手,深怕她滑在雪地里。”

 

清晨的冷冽寒风中,她主动拉近 Chirs 的脸,吻了他。然后依偎着 Chirs,一起回到 Chirs 的住宿。

 

“温度,似乎是异乡人最简单的企求。更何况,我确实喜欢她。”

 

紧紧拥着彼此,他们无话不聊。然后沉沉地睡去。

 

“睁开眼,她已经离开。”Chirs 望着我无奈地笑了一声。“留下了纸条:我不想你成为代替品。很抱歉,我必须承认,我几乎没有从前一段结束的恋情中逃离出来。我以为我们也可以像歌里唱的,‘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可惜,你和他终究不同。我喜欢你疼我,宠我,总让我做我想做的,即便我像个酒精中毒者,总是靠着一杯接一杯的酒,试图忘记一些什么事,而你总是陪在我身边照顾我的心情,捧着我,和我一起把碎了满地的心一块一块拼回去。我很喜欢被你疼惜的感觉,好喜欢你拥抱着我那么用力,那么真实。太真实了,却让人更清醒。我们不说谢谢,也不说对不起,好吗?”

 

2012年年初,Chirs 工作被调回台湾。

 

我把 Chirs 手上的酒接过来,我轻啜了一口。我试着把音响的音量又调大,仔细聆听 Adele 一再重复的《Someone Like You》......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觉得我可以忘记很多,或,试着忘记很多......不想念。但却无法不牵挂她逞强的笑,与冰冷清晨里的那个吻,很暖,很美好,就似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从那一刻重新开始。我们。”

 

Chirs 笑着说。我则望着起雾的车窗外。黎明与黑夜交接的时刻。我常分不清楚,是开始还是结束。

 

只是,谁也没有退路了。而每一个只能被推着往前,不论......不论,错过多少,错过什么,也都只能缓缓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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