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迷的新媒体专访,端传媒张洁平说:“我们要停止制造垃圾”,郑国威X陆子钧说:“新媒体的出现是为了解决问题”,这次为你专访报导者创办人与总编辑何荣幸,他始终坚信,新媒体并不了不起,新媒体之所以出现,是为了以数位内容形式,满足公民知的权利。

四点整,他步伐轻巧地背着背包,走了进来,刚坐下,他就从背包里拿出一页资料夹,抽出满是手写笔记的访纲。他是何荣幸,非营利深度报导网媒《报导者》的创办人与总编辑。

我们相约聊新媒体的过去与未来,多数时候,他特别谨慎,只说自己确切明白的事,真挚恳切,不懂就说自己并无高见,懂的事情毫无保留相授。

新媒体对他而言是形式与精神内涵的双向变革,新媒体不是浮夸遥远的大江大海,而是扰动时代的日常涓流。他用自省的目光看媒体,也看媒体里自己的位置,他说新媒体真的没什么了不起。

他坐下来,徐徐喝一口茶,说起一个《报导者》的小故事,新媒体的冲击,最初是与年轻人共事叫他明白的。

新媒体,是为了满足公民知的权利

报导者在 2015 年 9 月 1 日的记者节宣布成立,12 月 16 日正式上线。何荣幸回忆初期几次团队筹组开会,年轻记者们把视线从笔电画面移开,诧异地看见总编辑只拿着一本笔记本就走进会议室。

不只是笔记本与笔电的差距,何荣幸真诚地说:“我离开纸本媒体,跟不同年龄层,不同世代的报导者成员开会时,我觉得那才是我真正摸索新媒体的开始。”

通讯软体 Slack 与共笔软体 Hackpad 随报导者的创立进入他的生命,团队在平等公开的状态下合作,各出其力。

形式是切肤变化,何荣幸也强调,新媒体不只是载具变化,不该只是纸本到网路的借尸还魂,新媒体该从过去传统媒体私人与个人的精神中解放出来,进入社群时代,体现网路公共性。

秉持公共性原则,致力原生新闻的报导者网站采 CC 授权,并且开放原始码,展开开源运动。对新媒体,何荣幸提出相对明确的定义,新媒体的核心精神是公共性,新媒体的内涵是努力用数位形式满足公民知的权利。

“如果新媒体不具备公共性的精神与内涵,那么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传统媒体的数位版。”何荣幸突然严厉起来,不容马虎。

古典新闻学的灵魂,多媒体的叙事手法

报导者上线半年,上线之初推出新闻游戏〈急诊人生〉,邀请读者体验急诊室的壅塞,以及医疗体系的缺漏;近期则透过声音地图、涂鸦创作等自我翻新的跨界实验作品,改变社会对传统新闻的僵化想像。

怎样的数位内容能满足公民知的权利?何荣幸摇摇头表示:“这没有标准答案,也没有终点。从国外的纽约时报、卫报再到国内新媒体的尝试与努力,数位内容的形式本该是不断激荡与实验的过程。”

我们能知道的是,当大多数人都改由行动装置阅览新闻时,新媒体必须练就符合行动装置使用者体验的新闻叙事手法。

透过创新、实验与磨合,讲求完整、深度、真相挖凿的古典新闻学老灵魂跟数位叙事有机会能够并行不悖,甚至相互加乘。当新闻理想被装进符合行动装置体验的躯壳,几经跌撞,熟悉躯体之后,报导会越来越生灵活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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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急诊人生〉新闻游戏为例,它符合使用者的行动装置体验,受年轻人欢迎,游戏设计的每个环节,又全是根据记者第一线采访的真实情况,符合报导核心。我们希望的是,受众在游戏乐趣之后,也愿意回头看长篇报导。”

数位内容的实验过程,并不轻易,何荣幸甚至坦言实验与激荡必然痛苦。“过去传统媒体是由文字记者主导,文字专题出来后,才产出数位专题。报导者现在非常努力想让各部门平等参与,透过定期的多媒体协作会议中,文字记者、美术设计、前端工程师、后端工程师、摄影、社群部门,一开始就加入讨论。”

从文字记者主导的传统媒体思维,调整成多媒体协作的新媒体行动,人人有权发起议题,透过公共的讨论,打造一条更平等的生产线。新媒体从精神到实践内涵,再到内容的发想与产制过程,皆有自我检讨的全新颠覆。

媒体定位实验:流量不等于信任也不等于影响力

报导者是其中实验性特别强的新媒体,媒体定位也是他们的创新实验。

点开报导者,首先文章不会显示点阅数字,不让流量、分享数、按赞数左右报导方向,也避免议题热者恒热,冷者恒冷;二来报导者是台湾第一个用“公益基金会”成立的非营利新媒体,透过社会捐款,确保独立自主的媒体目标,网站内找不到任何一则广告。

过去我们感叹媒体被控制,谴责媒体老板的手伸进媒体,干预报导,报导者建造一个典型老板不存在的媒体可能:唯一的老板是公益基金会,基金会董监事及所有捐款者皆需谨遵三不原则,不拥有媒体、不干预内容、也不回收捐款。

“现有的网路媒体游戏规则,抢即时新闻、拿数位广告,我们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台湾也已经有许多商业媒体,所以我们选择走另一条路。辛苦,是因为这条路不同,少人走过。”何荣幸苦笑,最辛苦的还是募款困难。目前台湾的募捐习性仍以慈善与宗教团体为主,人们经常忽略媒体也是影响民主发展、多元文化的核心力量,可是好新闻与好记者,都不是免费的。

反思媒体生态,何荣幸犀利指出,“有问题的不是即时新闻,而是即时新闻的产制过程。只求快与多,省略所有查证,希望因而抢到更高点阅率,再换得更多数位广告,牺牲的却是新闻品质与新闻工作者的劳动条件。如果多数新旧媒体都这样想,总要有人跳脱游戏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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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追逐流量,也不追赶速度,选择走一条辛苦的路,是为了开启新的营运模式,让未来有更多人明白媒体活下来的方法,不只有一种。

流量和广告都并非指标,报导者用时间来换作为媒体应有的影响力与公信度,“因为流量不等于信任,也不等于影响力。”

新媒体不只是形式变革,也是人的变革

上线半年,我问何荣幸,报导者是否走在最初预期的路上?

何荣幸分享报导者创立的重要目标,即是与年轻世代、知识份子对话,召唤年轻世代关心公共事务。后台数据资料显示,报导者目前最大受众群落在 25-34 岁,女男比是六比四,颠覆“男生比女性关心公共事务”的性别刻板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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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的发展,也连带挑战与颠覆了过往迷思。何荣幸称自己在团队内是性别与年龄的双重少数,20 多个人的报导者,将近三分之二是女性工作者,总主笔与副总编辑都由女性担任。何荣幸也笑谈报导者里只有三个人是五年级,其余二十多人,多是七八年级生。

新媒体掀起形式与精神革新,新媒体里的人同等重要。何荣幸谈到团队时,很常提到认真、诚恳、热情、平等的关键字,“我觉得新媒体里的人,有一重要精神是民主跟平等。报导者里面的各部门,二十多个人,每个人都很平等。”新媒体很大的不同,也落实在人与组织文化的想像。

何荣幸说,报导者的重要决策会议所有人都参加,每个人都很平等,有同样的发言权、同样的表决权,每个人都可以质疑总编辑,甚至跟总编辑拍桌,至今没有变过。

“这点我很欣慰,半年来我被团队质疑了很多次,我们在不断磨合中逐渐产生共识。报导者上线至今,我们很年轻,虽然认真也诚恳,但有许多经验不足,表现不成熟的时候。直到现在我们依然战战兢兢,团队内部经常开检讨会,炮声隆隆,我们的讨论与争执,都是为了直接优化运作机制,让新闻品质更好。”

新媒体为什么能被视为创业?因为随之而来的不只是形式的颠覆,也是团队文化与工作关系的平等变革。

新媒体的挑战与机会,是同一回事

前阵子关于新媒体究竟是寒冬还是盛夏的讨论很盛,对何荣幸来说,新媒体面临的挑战与机会,是同一回事。

其一是,新媒体站在时代分页之上,有机会透过整体的努力与尝试,获得社会更普遍的支持。一来以各种新科技形式与数位叙事方式,满足民众对于环保、劳工、农业、科普、人权、新移民等不同面向知的权利,二来影响更多人以捐款等方式,健全台湾的媒体环境,目的是为了提升台湾民主发展、社会进步,与媒体的多元性。

其二是新媒体与传统媒体的对话与合作关系建立。何荣幸表示新媒体一方面可以与传统媒体合作出击,另一方面也能提醒与刺激传统媒体,在即时新闻之外,还有很多议题值得投注时间与资源去深耕。

期待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对内争取发挥空间,在良性互动过程中,逐渐产生好的质变。

“如果新媒体做的数位实验与题材选择,可以反过来影响传统媒体,让拥有更多资源的传统媒体愿意花时间和力气做议题创新,这样的良性竞争对台湾的媒体大环境是好事,更能整体的满足公民知的权利。阅听大众能在其中受惠。”

最后,是影响年轻世代,对媒体重建信心。现在年轻人听惯“小时不读书,长大当记者”的冷嘲热讽,有没有可能透过新媒体的整体努力,重塑年轻人与媒体的关系,甚至邀请更多年轻人愿意进入新闻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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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荣幸感慨地说,“如果有理想的年轻人不愿进来,新闻产业是没有希望的。”

新媒体有其重任,也是在于扭转社会对传统媒体公信力的普遍失望,注入新的活水与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