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十一年的时间,来了解生命的可贵,值还是不值?日本神户连续儿童杀伤事件中的连续杀人犯,出书回忆当年的犯行与自己的成长经历。这本书在日本引起极大的挞伐,民众不愿意了解一名杀人犯背后的故事,不愿意看见一个杀人犯在道歉与后悔中是否回答了当年案发的当下,众人急迫询问的“为什么”?如今故事中的少年A依然活着,在求生与偿还中试图找到平衡。

首先我要对于在未取得各位的同意之前出版这本书,深深致歉。真的很抱歉,不管你们要怎么批判,我都甘愿接受。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都会被当成藉口,但我还是希望能好好地说明为什么我一定要出版这本书的原因。

二○○四年三月十日。我从少年院结束了感化教育以来,这十一年里我一直用尽全力在泥泞中挣扎、爬着、拚死拚活寻找一个可以让自己背着自己所犯的罪愆活下去的空间。跟一般人一样,我也在社会中碰到了矛盾,遇到了不合理、懊悔、受打击、意志消沉得对一切都感到疲倦厌恶。每一次都是在最后关卡上,在周遭的人帮忙下才好不容易撑了下来,继续在社会上生活。

但是我非常抱歉,我以这罪愆之身在社会中与人相处、往来的每一天中,迷惘了,我无法保持心灵平衡,像一般人一样地生活。我没有一般人活下去的力气。我知道,这不是一句“没力气”就可以解决的事,我非常清楚。可是真的除了写这本书之外,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在社会上找到一个带着罪愆活下去的地方。我知道这不能被原谅,我也很清楚这根本不成理由,我真的万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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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以为,自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我把这当成是自己的优点,虽然傲慢,但我曾经以为自己是靠着自己生活。我错了,大错特错。就连我这样子的人也有许多我并不想失去的人。当他们哭,我也跟着伤心;当他们笑,我也跟着欢喜。我发现,是这些无可取代、我不愿意失去的、对我来讲很重要的人孕育了现在的我,让我能够活下去。

可是就像这些人对我来讲很珍贵、无法取代一样,被我夺走生命的淳君与彩花对各位来讲也同样珍贵,也是极其重要、不可取代的存在。而我却把如此珍贵、无以替代的存在从各位的手中夺走,我真的深深切切、痛彻领悟到了自己到底犯下多不可能被原谅的罪、做了多无法重来的事。而这一切对我来讲已不只是道理,而是伴随着苦痛悟澈到的沉重无比、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且毫不留情的现实。

一路以来,我做过了各种工作,非常努力不顾一切地工作。跟我一起工作的人,大家也都是拚命地在为生活打拚。有人为了赚钱医治生病的太太,每天加班到很晚,连自己的身体都搞坏了。有人工作一直不上手,每天被骂到臭头,但拚命做笔记,连休息时间也拿来练习。有人为了保护身旁工作的夥伴,自己却被堆在旁边掉下来的材料砸成了重伤。

这些认真工作的人,看在我眼里真的满身光辉。大家都那么努力认真地过活。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自己的痛,有身而为人该做的事情与幸福,有自己要守护的事物。大家都会受伤、都在泥泞中打滚,流泪流汗、咬紧牙关地承受此刻这绝不会再重来的生命重量,使尽全力地活。他们接受自己生命之重,并且珍惜着。甚至连我这个他者的生命重量也一并承受并且珍惜。

我觉得自己在事件当时,好像对于自己与别人的生与死都只是当成了“活着”与“死了”的字眼跟记号,没有触感、没有味道,像是假的一样。可是人“活着”绝对不是无色无味的“字眼”或“记号”。

人活着,是看得到的、闻得到、碰触得到、温暖而轻柔、温柔而尊贵、高洁、美好,人活着是绝对、绝对不可以伤害、无法重来的存在,更最重要的是,活着是如此动人。这是我在社会上实际经历了各种苦痛后所切身感受到的事实。在跟人相处、接触的过程中,我亲身体会到了所谓“活着”,光是这样而已,本身就已经是无可取代的奇迹。

而我活着。

当我无比感激这件事实的同时,也对于自己从前把“活着”这件事从淳君与彩花身上夺走感到无比懊悔与痛苦。当我自己开始“想活下来”之后,我才终于知道人“活着”的伟大、生命的尊贵,我才终于切身体会与感受到,也才开始认真思考淳君与彩花当时又是如何地“想活下来”,而我又令他们徒留多少遗恨。

夺走两条人命的人,自己却开口说“想活下来”,我知道这完全不可理喻。我虽然知道,也清楚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活下来、自己应当去死,可是越是知道、越是明白,就越想活下来,毫无办法得连自己都受不了地如此虔心祈求“请让我活下来”、“我想活下来”。丢人现眼、令人作呕地如此渴求着“生”。

不管在如何悲惨的环境里,我也只想呼吸、想活下去。到了现在,我才这样珍惜“活着”这件事。为什么我不能在铸下大错前就有这种想法呢?我真的觉得很愧咎、很懊恼、万分悔恨莫及。我完全没脸面对淳君、彩花以及你们的家人,深深、深深地感到惭愧与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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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如此尊贵。生命如此不由分说地美好。

这么重要的事、这种大多数的人都感受得到的事,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体认到?如果我早一点懂得,应该就不会铸下那样的大错了。为什么我没有在事情演变成无法弥补的最糟情况前觉醒呢?早在我犯下大错之前、在许许多多视而不见的情况里,不是早就有机会注意到了吗?不是早就有很多人想要点醒我了吗?我一直想着这些事。

现在无论我说什么、怎么想、怎么后悔、反省都太迟了。我千真万确犯下了无法弥补、不可原谅的大错。在这种情况下如今还写了这本书,我相信各位一定悲愤填膺。

这十一年来,沉默便是我的语言,虚像是我的实体。我拚命压抑自己的声音活了下来。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我觉得自己连一声苦都不应该喊。可是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想用我自己的话,说出我心所想。留下我活过的痕迹。从早到晚,我无时无刻不管在做什么的时候都在想这件事。如果不这么做,精神已经要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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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自我的过去对峙、战斗,书写是我如今所能有的唯一的自我救赎。我仅存的“存活之路”。我真的除了写作这本书以外,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找回自己的生路。

写了,却又会加深各位的痛楚。我虽然知道,却还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想写。这么做实在太过自私了,我对于各位深深感到歉疚,真的万分抱歉。如果能有一行、一行也好,如果书中能有只字片语能够回答你们的“为什么”那就好了。

虔心祈愿土师淳与山下彩花能够安息。

真的非常、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