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暴力不只是女性议题,而是人权议题”女权斗士曾经对于性暴力议题,提出这样的看法。性暴力其实潜藏在生活之中,女人迷观察家周泓儒投稿,透过非裔美国作家琳恩那特琪的剧作《毁了》,带我们看女性主义的关怀路线。

文/周泓儒

着名女权斗士伊芙.恩斯勒 Eve Ensler 在去年初曾旋风来台,从代表作《阴道独白》出发,宣扬终止全球性暴力的人权议题,揭示了你我的关注即为改变的开始,而在地球的另一端的非洲,成千上万的女性仍生活在性暴力的伤害与阴霾中,非裔美国作家琳恩.那特琪 Lynn Nottage 透过剧作《毁了》带领读者直击刚果民主共和国中性暴力受害者的生活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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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了》(Ruined)2011年于休士顿公演之海报 (图片来源:Hive society

自十五世纪起,非洲各国接连遭逢欧洲列强的殖民统治,对当地文化造成无法复原的冲击,其中,女性更是双重的受迫,即便在非洲独立年(1960)之后,列强的离去仍留下许多社会问题,永无止休的内战使女性所面临的处境更加恶劣,以族群组成复杂的刚果民主共和国为例,至今仍内战不断,将性暴力(Sexual and gender-based violence, SGBV)强行施加于女性更是战争中常见的手段[1],根据统计,在刚果,平均每个小时就有近五十名妇女被强暴,且情况至今仍未改善[2]。之中,细腻地诉说刚果民主共和国内战中惨绝人寰的性暴力以及对生命价值的摧残,面对这些真实发生的悲剧,在一篇访谈中,Nottage说:“我是在这些刚果妇女的叙述中找到了我的戏剧”[3],因此,Nottage期望透过作品关怀这些受战争摧残的妇女,将这出2009年获得普立兹奖的戏剧[4],跨过大西洋,化作一道温暖而长远的力量,使更多人注意该议题,并投入国际救援的行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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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出戏剧场景设定在内战频繁的刚果民主共和国,在政府军与叛军交战的中介地带,那蒂妈妈(Mama Nadi)透过经营酒吧,帮助这些曾经在战争中被“毁了”的妇女重建生活,然而,这些妇女在动荡的时局中,只能透过提供性交易的方式维生。酒吧十一名妓女中,以 Salima 以及 Sophie 两者的经历作为故事的主轴。

Salima 在原居的村庄被叛军强行掳走,当了五个月的性奴隶后,回到村庄时却被狠狠拒于门外,而另一名女子 Sophie,是面容皎好的大学生,在战乱中不但被强暴了,甚至还被刺物毁伤其性器官,就剧中的本土价值观来说,Sophie 与 Salima 都是被“毁了”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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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果民主共和国内战中的强暴文化
图片来源:Goodman Theatre) 

在这出剧里,不论是政府军或叛乱军,只要是军阀所境之地,对当地人来说都是无可言喻的灾难,特别是女性在传统社会中作为男性之私人物品,更容易遭到压迫,这些妇女被强暴、被杀害、被“毁掉”、被社会排弃、更被家人抛弃。因此,剧中两位主角 Salima 和 Sophie 做为受害妇女的原型,让读者更能深入了解这烟硝之中默默发生的各种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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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ma 原本只是村落中平凡的家庭主妇,在丈夫出门时,遭到叛军的袭击,就此被囚禁且当了五个月的性奴。她在剧中回忆起悲剧发生的当天,她只是在田里捡蕃薯,叛军闯入后用枪托予以重击,痛倒的 Salima 接着被压制在地,而她被强暴时目光所及,只有约略军人双脚的高度,这时,放在田埂旁的女婴因为骚动而哭闹了起来,她亲眼看见一名士兵抬起脚来重重踩下后,“她(女婴)就没声音了!”回忆至此,Salima 放声大哭起来,性暴力除了带来身体上极大的伤害,也对受害者心灵带来极大的冲击。接下来的五个月,Salima这样描述叛军的冷血:

“‘她是大家的,晚餐前的汤’,他们其中一个人说。他们把我的脚绑着,绑在一棵树上,想喝汤的时候,就会来找我… 这些打仗的男人,说是为了我们的解放而战。可是我只要闭起眼睛我就看到那些可怕的事。那是我脑子里想也不敢想的事。”

当然,剧中另一名女子 Sophie 所经历的伤害,惨绝人寰的程度更是令人发指,虽然剧中没有清楚交代Sophie遇害的过程,但学者 Randy Gener 指出[5],刚果内战中施暴者在行暴完后,会用利器伤害或切除女性的性器官,来达到羞辱敌人的目的,而剧中描述 Sophie 遇害后的样态,走路一跛一跛的,甚至,如剧中酒吧女主人那蒂妈妈所说:“那闻起来就像腐肉一样臭”,可推想 Sophie 的伤口可能因无法愈合而变成瘘管,体液所散发出的臭味便时时刻刻惩罚着 Sophie,她也因此绝望地说:“每一步路都感觉得到他们还在身体里面处罚着我,接下来一辈子都会是那样。”


Solima 与 Sophie 相互倾诉伤痛。
(图片来源:Goodman Theatre

社会遗弃的再次蹂躏

除了受害当下身心灵所承受的伤害,一份深入研究刚果当地性暴力的期刊更指出,像 Salima 这样遭受轮暴的女子,受害后遭社群遗弃的机率是一般受害者的三倍之高,甚至,第一个将她们拒绝于门外的,往往就是自己的丈夫[6]。

在当地男性的眼中,这些受害的女子让他们颜面尽失(she dishonoured him),妻子的不幸除了传递该丈夫“无能”的讯息外,也被认为是玷污了整个群体,除了将之驱逐之外,大众在言谈间更是直接或暗示的告知受害者应该自我了断,以免让村落邻里蒙羞。也因此,庞大的社会压力与丈夫心中尊严的挣扎,都让受害者只能选择默默承受冷落与鄙夷,孤寂的离去,另寻生路,如同剧中的 Salima在村落的恶意遗弃后,只得靠性交易来过活,即便多次想重返家乡,然而想到那些唾弃与鄙夷,除了暗自淌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重建自己的人生。

纵观 Salima 这个角色的生命历程,被士兵强暴、被掳去当性奴、回家后甚至被丈夫以及整个家族抛弃,走投无路之下,作为娼妓,她用残缺的身体在余生之中持续与整个父权暴力对抗,最后,怀了不知名士兵(买春客)的孩子的 Salima,在其他姐妹即将遭到性暴力虐待时,以自毁的方式,重击自己的腹部,泊泊鲜血伴随着生命的呐喊,她第一次做了自己身体的主人,死前,她说:“你们再也无法在我身体上进行战争了”。


Salima 以自毁的方式,重夺自身身体主导权。
(图片来源:Goodman Theatre

女性主义的关怀路线

这出《毁了》剧情发展到最后,Salima 在男性的争夺中自尽,Sophie 没能进行重建性器的手术,未来仍晦暗不明,而那蒂妈妈最终也吐露自己曾是受性暴力伤害的女性,她也被“毁了”。如此杳无希望的情节延续至此,作者最后竟安排那蒂妈妈找到了爱她的男人,并以浪漫的求婚桥段做为结尾。理应对战争、父权、性暴力表达无尽控诉与怒吼的剧情,在这样截然不同的气氛下作结,让部分批评家相当不以为然,认为对比起先前的沈重,结局显得相当不协调。

然而,国内学者姜翠芬从“关怀为主的女性主义”(care-focused feminism)来诠释那蒂妈妈的慈善、怜悯、人道,以及那看似不协调的浪漫结尾[7]。关怀为主的女性主义强调女性的关怀能力是人类的优点,同时,其代表人物 Nel Noddings 也指出:“伦理学从古自今都被阳性精神的理性给误导了,然而实际上较自然也较优越的方式应透过阴性的精神建构伦理学”,换言之,权力的无尽争斗与控诉即是战争一再发生的主因,若能以女性关怀为主的精神取而代之,重视阴柔的关怀伦理,将更能创造更美好的人类文明。

同样因为战乱而陷入精神挣扎之中的英国小说家维吉尼雅.吴尔芙(Virginia Woolf),也因为再也不能忍受每个人的内在都“住着一个男人”,终以投入罗德米尔河,结束不到六十岁的生命。

Salima 与 Woolf 的逝去,固然让我们看到父权规训下残暴的人性所导致的悲剧,只是,当我们回想起 Woolf 所力倡的“雌雄同体是更完美的人类”时,若我们能找回人性中“关怀、慈善、怜悯”的阴性特质,作为普世价值,那么他们的死,将无异于重生。

《毁了》作者 Nottage 也抱持同样的理念,她说她的戏“不是关于受害者而是关于存活者”,如何透过文字陪伴受害者,帮助他们找回生活的希望与生命的正面意义,并让读者相信人性中的温柔力量,才是此剧所着重之处,这也是为什么,作者会以看似老梗的浪漫求婚做为结尾,坦白说,在战乱仍然频繁的刚果,能让千千万万受害者感动进而找到生命动力的,莫过于对幸福婚姻的想像,哪怕这只是漫漫重建长路下的一点微光。

最后,关于读者,如一则剧评所言:“此剧情感强烈,能够让人思考不关心不尊重他人的后果”在思考的倾刻,关注几百里之外的故事,并找回人性中的关怀,这是跳脱父权思维的开端,也是,温柔革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