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最最无辜的第三者,我们之间的困难在他出现之前就有了。”梁静茹用淡然的声音唱出感情变化的另一个观察视角。外遇,有时候也许是出轨的人最深的寂寞,他们深刻了解伴侣的为人,知道无法改变关系中某些无法触及的部分,即使这些都可能是出轨的人内心所真正渴望的。这是爱情中的疙瘩。是不是惟有不可能拥有未来的爱侣,才能够不断地欣赏对方?

爱丁堡的拉毕与柯丝汀相爱了。他们结婚生子,但绝对不是那种“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的简单结局。相爱之后,故事才要开始⋯⋯

拉毕获邀到柏林的一场都市再生研讨会发表有关公共空间的演说。

他和柯丝汀结婚至今已将近 13 年了。

在大厅举行的欢迎派对上,他谁都不认识,只好假装自己正在等待同事。回到房间之后,他随即打电话回家。孩子们刚洗完澡。“我喜欢你不在的时候,”依瑟说:“马麻都会让我们看电影、吃披萨。”在依瑟说着话的同时,他可以听到威廉唱歌的声音。透过电话,他们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年纪更小,他们要是知道他有多么想念他们,一定会觉得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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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他在浴室镜子前面演练自己的演说。他的演说在 11 点举行于会议中心的大厅。他以满腔的热情和对这项主题的深入知识提出论点。倡导设计良好而能够凝聚社群的公共空间是他的毕生志业。演说结束后,有不少人到台前向他表达恭贺。

午餐时间,他和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代表同坐一桌。他已经有好一阵子不曾体验过这么国际化的氛围了。一场对美国充满敌意的谈话正在进行着。一名在卡达工作的巴基斯坦人抨击着美国的城市区划法对回转半径造成的影响;一名荷兰人指控美国的菁英阶层对于公众福祉毫不在乎;一名芬兰代表则是把美国民众对于化石燃料的依赖比拟为老菸枪与鸦片的关系。

桌子末端坐着一名女子,斜倾着头,脸上露出一道无可奈何的苦笑。

“我知道我在海外的时候最好不要为自己的国家辩护,”她终于插口指出:“当然,我也和你们一样对美国充满失望,可是我还是对自己的国家怀有深切的爱国心—就像是我如果有个酗酒成瘾而且神经兮兮的阿姨,也一样会在听到别人在她背后说坏话的时候挺身为她辩护。”

萝伦住在洛杉矶,服务于洛杉矶加州大学,目前正在研究外来移民对圣贝纳迪诺山谷的影响。她有一头及肩的褐色长发和灰绿色的眼珠,年方 31 岁。拉毕尽力不盯着她看,她的美貌在他当下的处境对他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在研讨会再度开始之前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决定到外面一片勉强算得上是花园的空地散散步。萝伦那套合身的深色洋装虽然很低调,但他却记得衣服上的每一个细节。她戴在左手臂的那一串手镯也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瞥见那串手镯底下有个刺青,位于她的手腕内侧—这是一项无意间的提醒,令他沮丧地意识到他们两人之间的世代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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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在通往电梯的走廊上,他正看着几份小册子,结果她刚好走了过来。他尴尬地面露微笑,内心感到一阵难过:原因是他永远不可能真正认识她,她的深层人格(可由她甩在肩上的那个紫色帆布袋看出征象)永远都不可能为他所熟悉,而且他终究只能够过一次人生。

不过,她却宣称自己肚子饿了,提议他和她一起到一楼商业中心隔壁的一家木墙酒吧去喝个茶。他们在壁炉旁的皮面长凳上坐了下来。萝伦身后有一株白色兰花。他们的谈话主要都是由他提问,于是他也就零零碎碎地得知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拉毕一会儿专心听着她说话的内容,一会儿思索着她所代表的意义。她一方面是她自己,但同时也是他在过去 13 年来所欣赏却明白不能过于好奇的所有那些人。

拉毕想到现在家里一定到了接近洗澡的时间。他要摧毁自己的人生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啊,只需把手往左移动十公分就行了。

“跟我说说你自己。”她说。这个嘛,他在伦敦念书,后来到了爱丁堡,工作虽然很忙碌,但他只要有机会就喜欢旅游。没错,他省略掉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面向。“你今天做了什么,把拔?”他可以听到他的子女这么问他。但这两个孩子在当下最好不要存在。

“我没有办法面对那顿各国代表一起吃的晚餐。”她在 7 点的时候说,就在艾希曼刚过来询问他们想不想要来杯鸡尾酒之后。

于是,他们两人一起走出酒吧。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按下了电梯按钮。

中年引诱者的直率态度极少是出于自信或傲慢,反倒是一种焦急的绝望心理,产生自一种令人同情的知觉,亦即觉察到死亡的逐渐进逼。

她的房间在格局和摆设方面几乎和他的一模一样,但氛围却是出奇的不同。一件紫色洋装挂在一面墙上,一本新博物馆的目录册摆在电视旁边,书桌上放着一部掀开的笔电,镜子前面有两张明信片,图样都是歌德的同一幅画。

她的手机插在饭店提供的床头柜音响上。她问他有没有听过一名歌手,然后在手机萤幕上点了几下,开始播放她的专辑:伴奏很简单,只有钢琴和一些打击乐器,声音听起来像是在一座宽广的大教堂里所录制的。接着,一股强而有力的女声开始唱起歌来,歌声简朴而动人,一会儿低沉得超乎寻常,一会儿又突然拔高,而显得极为脆弱。

“我特别喜欢这个部分。”她说,眼睛闭上了一会儿。他站在床尾,听着那个歌手以愈来愈高的音调不断重复“永远”一词,犹如一声声直接穿透他灵魂的呼唤。自从孩子出生以来,他就没有再听过这种音乐。在他受限的生活要求他保持坚决冷静的情况下,让自己受到这样的情感激动并没有任何好处。

他走到她身前,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庞,以自己的嘴唇印上了她的唇。她抱紧他,又闭上了眼睛。“我愿把一切都给你……”音响中传来的声音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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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经过和他以前的经验差不多,也就是和一个新对象刚擦出火花之时的那种感受。他如果能够把过往人生中的每一幕这种场景剪辑成一段影片,总长度可能不会超过半个小时,但这些场景在许多面向上却都是他人生中最精华的时刻。

他觉得自己彷佛唤醒了内心他以为早已死去的部分。

那些自我怀疑到令人同情的男人构成了极大的危险,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吸引力缺乏自信,而必须不断确认自己是否能够获得别人的接纳。

她把灯光转暗。虽然同样是女人,却有那么多的细微差异:她的舌头比较好奇,也比较急切;她在他贴近她的腹部之时弓起了背;她腿部的肌肤比较紧实,大腿的肤色比较深。现在有什么能够阻止他?这么做大错特错的想法已经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就像闹钟吵不醒沉睡的人一样。

完事之后,他们静静躺着,急促的呼吸逐渐缓和了下来。

“你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她面带微笑地问。他没办法从她的语气判断她这么问的用意,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他和柯丝汀所面对的挑战感觉太过私密,不适合与别人分享,尽管他们现在又把一颗比较无辜的新卫星吸引到了他们的轨道当中。

“她……人很好。”他结结巴巴地说。萝伦仍是那副莫测高深的神情,但没有进一步追问。他抚摸着她的肩膀。他不能说自己在家里感到烦闷,他不是不尊重他的太太,甚至也不是不再欲求她的肉体。

不是,实际上的状况其实比较诡异,而且也更令人说不出口。他所爱的女人经常显得完全不需要爱,她是一位极为能干又坚强的斗士,以致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让他呵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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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办法和愿意帮助她的人建立良好关系,而且她最自在的时候,似乎就是她对自己托付的对象感到失望的时候。他和萝伦上床,似乎就只是因为他和他的太太近来连互相拥抱都做不到—而他内心深处对于此一现象深感受伤也深觉气愤,尽管他并没有多少正当理由这么觉得。

极少有人外遇是因为对自己的配偶毫不在乎。一个人通常必须深深关心自己的伴侣,才会愿意花费心力背叛对方。

“我觉得妳应该会喜欢她。”他终于又加了一句。

“我敢说我一定会的。”她语气平和地回答。她在这时流露出了一股淘气的神情。

他们叫了客房服务。她点了一份义大利面,要加上柠檬和些微的帕马森干酪,她似乎习于对愿意聆听的人精确提出这类要求。在接受服务的情况下极易感到畏缩的拉毕,对于她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深感佩服。

比起上床本身,真正吸引他的其实是事后的那种亲密感。这真是当前这个时代的古怪之处:要和一个人建立友谊,最容易的方法竟然是要求对方解下衣衫。

他们对彼此都热情而体贴,两人也不会有机会令对方失望。他们两人都能够表现出能干、大方、可靠又率真的模样,他说的笑话会逗她发笑。他的口音相当迷人,她说。想到自己有多么容易受到实际上不晓得他内心的对象所喜欢,不禁让他感到一阵寂寞。

他们聊天聊到午夜,然后纯洁地躺在床上的两侧沉沉睡去。到了早上,他们一起前往机场,在报到区喝了杯咖啡。

“保持连络—如果可以的话。”她微微一笑。“你是少见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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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紧紧相拥,表达了只有对彼此没有进一步意图的两个人所能够怀有的纯粹情感。时间的欠缺是他们的一项特权,在缺乏时间的情况下,他们在彼此的眼中都能够永远保持着迷人的模样。他觉得自己的眼眶里涌上泪水,于是将目光转向一幅由一名战机飞行员代言的腕表广告,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由于他们之间将会隔着一片海洋和一座大陆,因此他也就能够尽情发泄自己对于亲密相处的渴望。他们两人都可以为了自己所渴望的亲密而心痛,却不至于遭受获得这种亲密性所可能带来的后果。他们永远不会互相怨憎,只有不可能拥有未来的爱侣,才能够持续欣赏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