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史丹佛男大生性侵案,轻判六个月的刑责引起社会哗然。受害的女大生发出了一封长长的信,致社会、致体制、致加害人与幸存者。我们不能再隐瞒痛苦、无视痛苦。受害者以自己的身躯为路径,邀请所有人看见疼痛

她醒来时,世界摇摇晃晃的,头上扎满针叶,头还有点疼,许多人诧异、惊恐地望着她。从家人的口里得知,她刚经历一段性侵案,男子褪去她的衣物,拉着她的头发去撞击地面上的落叶,然后开始将手指深入她体内,然后男子说,这不是性侵,是女孩的肢体动作在召唤、是彼此醉后的无知。突然,这个世界充满怜悯的眼神不像心疼,更像准备好遗弃她了。

这是受到全美关切的史丹佛男大生性侵案,被告 Brock Allen Turner 在法庭声明自己“太醉”才做傻事、只进行“指奸”推翻犯罪。被告父亲在开庭前写信致信法官,说明:儿子已因事件受到严重的精神焦虑困扰、甚至被永远禁赛(被告为史丹佛大学游泳健将)。他活了二十年,只是因为这 20 分钟酒后乱性的行为坐牢,毁了前程。

6 月 2 日,性侵案宣判出炉,Brock 被判处 6 个月刑罚,表现良好的话 3 个月可出狱,但必须服 3 年缓刑。这样的刑责引起群起激愤,有人走上街头抗议,有人说为什么男子的大好前程比女孩的身体重要?法官判刑的依据为:在喝醉情况下,被告年纪轻以及无犯罪纪录。


(史丹佛学生抗议)

6 月 3 日当天,受害者已七千字投稿 Buzz Feed 网站,一封自白,致信给这个纵容强暴文化的男大生、男大生的家庭、美国法院、以及整个社会。

以下,我们根据受害者的几个节录,来看这次的强暴案,不单是一则男孩强暴女孩的新闻,更是体制强暴性别的世界现况。

受害者的第一现场:不被纪录的精神伤害

“我坐在一个房间里,被要求签署一份文件,我必须在‘性侵受害者(Rape Victim)’栏位上签名,我的衣服被没收,护士用尺衡量、拍摄我赤裸身子上的伤口。”

“水不断流下,我站着检视自己的身体,决定不想要我的身体了。我吓坏了,我不知道里面曾有什么,不知道是否已经被玷污,谁碰触它。” 

“对你的伤害是具体可见的:资格、学位、入学权都被取消;对我的伤害却是隐而不见的,如影随行。你剥夺了我的价值、我的隐私、我的活力、我的时间、我的安全、我的亲密关系、我的信心和我自己的声音,一直到今天。” 

被告父亲以“儿子二十年的人生,不过是出了 20 分钟的错误行为”想逆转结局。同时,这位受害者的伤痛经验是不易被彰显的,法庭上我们关注犯罪事实,却轻忽受害者的心理伤痛。

性侵害创伤者复原历程很复杂,“受性侵犯的经验”可能产生以下两种情形。一被侵犯的经验可能造成受害幸存者身体上的痛苦,二是受害者回想经验里有“愉悦”成分。若是第一种感受,受害者会感到害怕及恐惧;第二种,受害者会陷入自责和罪恶感。许多被性侵经验里两者兼具,因此受害者觉得自己“不正常”。社会若以外力向受害者投向“指责”,更加深他们复元路径的困难重重。

“在法庭上,我回答了这些问题:你几岁?你有多重?你这一天吃?谁做晚饭?你晚餐喝什么?当时你穿了什么?为什么你出现在这个聚会?什么引导你到了那里?你确定你这样做?你什么时候小便?你在哪里小便?你大学老是喝酒吗?你说你是一个派对动物?你跟你男友是认真的吗?你跟他有性生活?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约会?你会不会骗男友?你有没有出轨的历史?你还记得你醒来是什么时候吗?你穿什么颜色的开襟衫?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事吗?没有?好吧,我们会让布罗克进去。”

这样的“问题”二度伤害一名被强暴的女性,在一般性侵案里,受害者经常要遭受这样的暴力对待:法官的质疑、社会的质疑,是否一位女性穿了什么衣服、平常是否有喝酒行为、性生活混乱,就会改变强暴的犯罪事实?

脱我衣服的不是酒精,而是你的手

“酒精不能当藉口。算不算是诱因?算。但酒精没有脱掉我的衣服、染指我、在我近乎全裸下拖着我的头撞地。我承认喝太多是我不该犯的错误,但这不是犯罪。” 

 “根据他的说法,我们之所以会在地上的唯一理由是因为我跌倒了。记住:假如女生跌倒,扶她起来。假如她酩酊大醉,走不稳而跌倒,不要骑在她身上,与她性交,脱掉她的内衣,把你的手伸进她的阴道。假如一名女生跌倒,扶她起来。假如她除了洋装外,还套上开襟毛衣,不要脱掉她的衣服,触摸她的胸部。也许她感到冷,也许这正是她穿开襟毛衣的原因。” 

她是一个派对动物、她是一个酒鬼、她热爱性爱⋯⋯。总总生活痕迹, 一旦加诸在受暴者身上,就成了罪名。被告用老掉牙的方式咎责受害者:是她勾引我、让我以为她很想要。

这时,民众会问:“你为什么不拒绝?”受害者说明,身为一个已经醉倒的人、完全失去意识:“要怎么证明我没那个意思?”尔后,你心中又起了质疑:“那你为什么要喝醉?”。

同场加映:裙子穿得再短,都没有人“应该”被侵犯

问题,永远出在受害者身上。所以法庭以“私生活”为线索咄咄逼人,彷佛证明她是一个“私生活不检点”的女性,就活该被强暴。我们要看见的是制造受害者位置的那双手,而非推翻受伤经验。


(示意图,非受害者)

从轻刑看见不敢承认痛苦的社会

“在报纸上,我的代名词是‘无意识的沈迷女人(unconscious intoxicated woman)’,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要以为那就是我,我花了很多时间崇先认识自己的名字,确认自己的受害者位置。我必须要弄清楚,我依然是一个值得的人。”

“没错我喝醉了,可是你周围的人没有性侵我,是你性侵我,所以我确定,这一切是你的问题,为什么我还要解释这一点?”

犹如前阵子辅大性侵案质疑学生“你不要踩在受害者的位置上,我要知道你身为一个女人在这件事学到的经验”论述,我们习惯探讨受害者是否值得成为一个受害者。同样,法官严以待受害者、宽以律被告,以“男大生还年轻”为藉口判下轻刑,无疑是轻视受害者经验。

刑责可以量化,伤痛无可比拟。陈洁皓在〈伤痛是一生的梦魇〉里回应近期的性侵事件:“身为一个性侵受害的幸存者,我想说疗伤是一件困难的事,很多时候,你还无法厘清自身的伤痛,就必须面对排山到海而来的怀疑与不信任。伤痛是一生的梦魇,这种强制性的回忆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然而压垮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的,通常来自于内心最期待与信任者的背叛。在这沉默的结构之中,许多受害者毫无出路,只能选择结束生命。”

无论是法庭上的质疑,或是判刑结果,都像是给了幸存者冷漠的一击,社会压迫的不仅是容易受到身体骚扰、性侵害的族群,更是压迫痛苦、不承认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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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判刑,我们也期待看见面对案件里的受害者或加害者,都该有更完整的心理配套措施。判决结束了以后,当事者都还有一段更长的路要走:面向心里的缺憾、面向同侪的异样对待、面向社会的无视⋯⋯。我们需要一个能够看见痛苦、处理痛苦的世界,去陪伴受伤的人群、你我,理解自己。

写给犯罪者与幸存者:我们的人生,都还要往前

“我们在这里。伤害已经造成,没有人可以撤销它。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我们可以让这件事毁灭生活,可以保持愤怒和伤害,你可以否认。或者我们可以正视它,我接受痛苦,你接受处罚,我们继续往自己的人生前进。你的生活还没有结束,你有几十年的未来重写你的故事。”

“亲爱的女生,我知道这样的你无处不在,我想说,我跟你在一起。当你寂寞时,我在这里,当人们怀疑你时,我在这里。永远不要停止战斗,我想引用一位我喜欢的作家的话:‘灯塔不会因为海上没有迷航的船只就不亮,它一直在那里闪耀。’虽然我无法拯救每艘船,我希望通过现在的发表,你感觉到一点微弱的光线,这个光线指引你不再沈默,我们值得那渺小的胜诉、正义是我们应得的。最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是重要且无需被质疑的;你很美,你有价值、你该被尊重。每一天、每一秒,都没有人能够从你身体里剥夺你的力量。给所有女孩,我在这里,一直。”


(示意图,非受害者)

最后,她有话想对所有幸存者说,也有话对加害者说。

发生过的事,不会因为漠视而消失,它就是一直存在那里,与希望一样。只要你一回头,总是能看见。于是,那些黑暗的事,因为伴随的黎明有了存在的理由。我们要做的不是扼杀错误,而是正视错误,并且试图从伤痛里,找到人们活着更好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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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还要多久,我们才能远离“为犯罪的儿子理直气壮的父亲”与“把性侵行为试图合法化的男大生”、远离把男人前程与女性身体权益放在一个天秤的法院。在这些世界的喧哗过后,我们转过身,还要做个正直的人,还要相信,拆解疼痛会换来自由、会松绑那些日夜被父权价值禁锢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