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亲爱的毕业生,在你拿下 offer、抛开毕业帽前,让我们静心下来凝视这个世界。我们拿到了大企业的入场券,同时我们还为自己能为世界付诸的心力感到微不足道。你无法实在高兴起来,当你要步入社会,这一刻,战争下还有流亡,底层还有哀伤。

终于拿到 offer 的通知了。接踵而来的是老妈脸书无数个赞和一百多个恭喜的留言,我终于让她骄傲了,毕竟小时候的我总是闯祸的那一个。看着不认识的阿姨叔叔不断重复着“优秀”、“好棒”等字眼,心里是百感交集。

是的,我已经拿到传统意义上 American Dream 的门票了,好棒棒。也先别提之后几十年内我将会遇见的大风大浪,这张门票,难吗?对我们这些非工程专业的国际学生来说,当然难,这过程之艰难让我的心情在过去一整年来回震荡,这一批近二十位国际学生里也只有三位实习生获得了正职工作,另外两位还是有硕士学历的学生。说实话,真的很难,而我特别幸运。

但我这种煎熬,在许多人面前根本不足挂齿。会比在美国待了好几年的难民回不了不丹还要难受吗?比得过因为 911 被政府遣送回伊朗的父亲与在美国的女儿,一辈子见不了面还痛苦吗?比起十九岁就被美军送去阿富汗战场最前线的男孩,在战争的指示下杀了人之后再回到美国军中,只能用药物平息创伤后压力症候群(PTSD),半夜还会被子弹般的恶梦吓醒,我的心情起伏又算什么呢?

同场加映:“不敢闭眼做梦,也不敢睁眼看世界”摄影师快门下的两百万难民孩子

即将进入一家世界龙头企业,领着不知道高了台湾大学生平均薪资几倍的起薪,与来自世界各地的菁英们一同为下一季的股价涨幅打拼,再这么做下去,若公司在十几年之后还是屹立不摇,那我的生活水平是很有保障的,因此大家恭喜我,在二十二岁就进入了美国高薪阶层,前途似锦。

上班族喜欢谈论数字。在哪个城市的哪一区买房头期款多少,买新车多少钱,哪张信用卡累积到多少可以换里程数。实习的时候,我见过各常春藤名校的菁英,他们喜欢把数字挂在嘴边,说话以百万美金为单位,137、495 后面跟着的都是没说出来的 million;或是这星期的哪个数字比上星期多了多少 %。

数字会说话,商学院最擅长的那一套就是从财务报表里面抓出一个故事脉络,好跟上头的人交代;但数字没有灵魂。数字不会告诉你,这 10% 的收入上扬是因为戴着头巾的北非妇女们在旺季的时候从凌晨四点开始加班装箱,为这无趣的劳力工作不眠不休而来;数字也不会告诉你,这一笔支出原来是工人在天热昏倒时我们预算里原本就有的诉讼和解费用,工人们根本没有法律途径可循。然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大群人,最后一大群人成了 Excel 报表里面小小的一格数字。会议上的投影机投射的数字只会让主管们争论商业动向,投影机投射不出一个个血淋淋的、让人看了会愧疚的社会故事。

别误会我,我还是个肤浅而且喜欢商科的矛盾怪人,喜欢漂亮的衣服、吃豪华的大餐,最爱去海边度假,对许多新创公司现在是多少 round、市值大小、央行的利率调整这类的话题都很有兴趣;我觉得把数字和钱挂在嘴边并没有错,也认同这世界需要资本主义的推动才能向前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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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的是热血正义的凋零。我害怕十年之后,这一批所谓一毕业就领着高薪的菁英们,会在每天忙碌的办公室生活里,渐渐忘记他们身处在什么样的世界,忘记他们的社会责任;忘记供给他们养分的这块土地上,同样存在着面目枯槁又不识字的老人,年复一年带着他们的历史与记忆被下葬,无人过问;或是喊得声嘶力竭的少数民族文化在政府的无视下被主流文化稀释,使得他们的语言与服饰在短短几十年内默默消失。那么当轮到这批菁英成为主管或社会的中流砥柱的时候,他们为公司、为任何机构所下的每一个重大决策,会不会考虑到那些与自己几乎是平行时空的人们,会不会在自身利益之外为他们发声呢?

先别急着称赞我“优秀”或“好棒”。如果你也出生在一个幸福健全社经地位又高的家庭,稍作努力,你也会拥有这些亮丽的形容词。我其实一点也不厉害,不高尚,也不想假高尚。我只是想,出社会的十年、二十年后,你的所作所为还无愧于初心,才是对一个人是否真正“优秀”和“棒”最大的试炼。

在我这样的年纪,优秀厉害又特别的年轻人实在太多了。这是一个泛滥成灾的标签,很多人被一贴上这个优秀贴纸,进了有名的公司,不用两年的时间就忘了自己是谁。我希望出社会十年后、二十年后的自己,还记得今天这个在电脑前面打字的愤青,记得那些受访者的眼睛;并且记得这个气急败坏地想否认自己的努力,涉世未深对现实一点概念也没有,却还是试着向其他厉害的菁英们大声疾呼的大学毕业在即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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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我才二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