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郑捷针对江子翠案件向家属再次道歉,并且提到监所将受刑人变成人型废弃物的过程,让人深思。从江子翠事件再到小灯泡事件,当我们面对无差别杀人案件,我们除了当下的愤怒与仇恨之外,或许可以花更多时间试着同理,并且将目光放往背后更大的社会结构问题。作者 Wesley 以心理分析大师佛洛姆的研究探讨,摆脱“天性”之后,我们怎么找到意义?

近些日子,某些朋友告诉我,其实他们对于捷运随机杀人感到不谅解与不齿,但却能理解他的心境;也有些朋友告诉我,对于小灯泡事件的嫌犯感到气愤与伤心,自己却也能够同理嫌犯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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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你很惊讶吗?

他们有很强烈的罪恶感,因为觉得自己不会做出那样暴力的行为,却能够理解嫌犯的内心世界,与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对此感到可怕与愧疚。

同理心,我们都有。

在愤怒的情绪过后,如果开始从这样的事件反思,某些人可能会发现有同样的感觉,只是耻于说出口,深怕一个不小心就先被当作有“问题”的人被抓走了。他们自责,难过,且更对自己感到羞愧。

专门对社会现象做心理分析的大师佛洛姆(Erich Fromm)写道:“恶性侵犯是人类特有的东西,不是从动物本能中衍生出来的。它并不服务于人类的生理的生存,但却仍旧是人类精神作用中一个重要的部分。这是一种激情。”(注1)

这份激情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但这份激情是什么?从佛洛姆的观点来看,人类摆脱“天性”后,用理性的大脑看见自身存在的困窘。因为失去“天性”,我们反而不知何去何从,只能探索周遭环境,发展出对于生活的热情;接着这份热情会变成我们的“性格”,取代原先占主导地位的“天性”。

不像动物般只是求生的觅食交配,人类发展出纯粹享乐的滥交,因困顿或牺牲式的自杀。而某些人也会走向更非健康形式的热情──剥削、虐待、屠杀,因为这是最迅速让我们感受到热情、或说“存在”的“意识”。

我们需要这份自我存在的意识感,否则摆脱天性后太可怕了,为了吃饭而吃饭、为了性交而性交,活在一个没有意义却又想找到存在意义的人来说,这是折磨。

令人感叹,与许多无奈的是,这些直接或间接伤害他人或自己的手段,经常是却最快感受到自我存在的方法,也正是人类无法接受拥有“意识”却不晓得“意义”为何的悲戚方式。

如同佛洛姆写道:“这需求是种种社会条件与人的存在需求交错而生的结果。”

“人的存在冲突产生了一切人共有的某些心理需要。他被逼着要克服由隔离、无能与失落所产生的忧惧,去寻求新的方式使自己与世界相关,让自己能够感到自在。我把这种需要叫做存在的需要,因为他们的根源是人类的存在状况。它们是人人与共的,而且必须求得满足,否则就会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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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连结是必须的,每个人都需要的。

但是,这群人总是孤独,总是因为某些因素,有可能是家庭问题、学校霸凌、社会压榨等因素,使得就算表面上能够符合社会规范与聊天凑热闹,但内心始终只有“一个人”;“一个人”的感受是很可怕的,他需要赶紧找到某些方式来排解孤独,而最快的方式就是性、酒精、与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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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们直接由刺激就能产生反应,不需要再慢慢培养情感,不需要延宕满足。当一个人孤独到某个限度时,他只求的是能最快解决自身困境的方式来发泄。他发泄的除了个人情感外,也许还加上对当前社会的愤怒。

从他生长的脉络一路下来,经历了家庭、学校与社会的碰撞挤压,当这些东西没能够得到适当的代谢与转化时,就会持续沉淀心中,等到无法累积时爆发出来。

爆发的除了自身的孤寂外,更多是对于体制、对于系统的不满。尤其在近来一连串伤人事件中,也许还能再提出一个相似的心理学概念,称为“外团体同质性”。它是相对于内团体,也就是自己认定的朋友圈的人,觉得外面的人都一样,而把他们归类为都是不好的或都是邪恶的,藉此巩固内团体的真实性与和谐度(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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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很悲凉的假设是,如果内团体只有“一个人”,他为了不破坏从小到大自身的信念──那像是让一个人重新开机般的可怕──他只得把外团体的人,也就是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认定为不好的。

可能像是从小父母的冷漠放任、学校同学的欺负排挤、或是公司政府对人民的剥削压榨之外,其实还有亲戚的协助、朋友的支持与伴侣的关爱;但当这些区分通通被混淆在一起时,他慌了。他看见的不是“爱”,更多是眼前充斥满满的不公不义。也许就是为什么攻击者攻击的对象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陌生人,是老弱妇孺,因为他脑海中攻击的是整个外团体、整个社会乱象,并将所衍生的不满情绪通通爆发出来。

对于受害者,我感到无比悲痛。对于攻击者,我除了愤怒,也感到相当无奈。

死刑与否的问题,这牵连整个社会系统的信念,但我想这并不是当前最根基的问题;那个问题应该是:“这个社会怎么了?”、“从家庭、学校到社会,我们整个体制是如何扶养一个‘人’长大?”、“社会与群众又灌输他什么样的信念,导致一个人不得不走向这样的道路,衍生出越来越多的悲剧?”

而悲剧过后,我们又怎么处理?也许可以参考吕秋远律师所说的(注3),别再增加无谓的愤怒与难过,也别污名化任何群体。唯有用你我、与每个人的“爱”,才能协助我们共同克服难关。

最后,回应许多近来关心自身状况的朋友们,虽然自己并不认同种种恶劣行为,但却惊讶于自己可以同理他们的情感时,不用过于担心,这是你同理心的正常反应,说明你还能保持理智,反思自己存在的现况。而这也是你发现内心阴暗忧郁,更多还有光明希望的时刻;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寻求心理师的协助,好好探索它,反而是一个深度探索自我的契机,让自己、让社会都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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