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距离恋爱是,我爱你,也愿让你自由地飞。这是隔着十二小时时差相爱的故事:我们各自流浪,终在你身上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们从决定在一起那刻就注定要长期远距,分别在新竹与台中念书,课业社团很忙,每月碰不到两次。他住屏东我住高雄,连寒暑假都要搭火车再转公车才见得了面。我小时候很容易晕车,巴士一开动就想吐,用掉第二本客运月票后,我再也不晕了。

工作后,我们依旧维持一小时车程的距离,随着居住县市变动,交通工具涵盖客运、火车与机车,每次见面的过程就像趟旅行。我们的休假都很不固定,要凑在一起更困难,我们总试着把手上工作做完,用有限且珍贵的时间好好约会,但我时常做不到。

我的工作二十四小时待命,没有下班时间,无论休假与否,手机都不能漏接。新闻不会跟着我一起休假,我习惯带笔电约会,以便随时支援照片稿件给代班同事。有时约好吃晚餐,忙完已变成宵夜,假日写专题早是常态。有次说好去日月潭,提前几个月订好民宿,结果那天有个地方选举,记者全员停休,假期也没了。

若角色对换,我可能会翻脸,但他忍了四年,因为他知道,我抱怨归抱怨,还是喜欢这份工作。

旅行是我们少数能连续相处两天以上的机会,我们每年会请一次长假,去远一点的地方,我往往是做梦的人,他往往是叹口气后实现的人。那趟去北京,我说我想去爬在郊区小村的野长城箭扣,那真的是爬,我们手脚并用,在沿着棱线蜿蜒的倾颓壁垒上上下下,深怕一失手滑下几层楼高的城墙。两天后,我们踩着穿坏的鞋底,精疲力尽躺在终点的慕田峪长城上,我说真想再走一次,他瞪我道:“妳自己去。”

但往后的许许多多旅行,他总是最棒的旅伴。他很擅长规划,就算是语言不通的国家,照样能在出门前把所有交通住宿打点妥当。我的功用似乎只是做梦、拍照与吃吃喝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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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第七年,我说,我想去环球旅行。

起初,他以为我只是随便讲讲。我们的相处充满不着边际的对话,这听起来就像另一个天马行空的大梦。他知道我想出国,但在他理解中,那是念书或打工度假的出国,不是跑一个地球的出国。

“妳要想清楚为什么要出去。”“想看世界”在他看来太薄弱,但我除此之外说不出更具体的理由。追寻梦想、寻找自我之类对我而言都太高调,当时只急需一个过渡,把自己丢到一个够远的地方,让太过飘荡的自己重新定位,找回对生命与工作的热情。这是只能一个人完成的历程,无法也不能与人共享。但那时这都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掩盖在自私任性的罪恶感下,说不出口。

于是找机票与规画行程的流程持续进行,我定时向他报告进度,但看着他难过的表情,最后连开口也变得艰难。

买下第一张机票那天,我打电话给他,那感觉像是所有空口白话都瞬间成为定局。

“是喔,那恭喜啦。”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涩,我看着电脑萤幕上的订位号码,心里五味杂陈。

他开始帮我盯准备进度,路线签证交通住宿种种琐事,陪我去买装备,叫我别太省,最重要的是平安。有时他会说“不能等几年,我们一起去吗?”,但他刚找到工作,我没办法等。

我们从没想过分手。我们都认为,就算住在一起,心不在一起也没用。那些外遇劈腿等种种假想揣测,既然还没发生,就不是问题。

飞机起飞,在一起第九年,我们开始环球远距。

说不想念是骗人的。在南极看到好呆的企鹅,在巴塔哥尼亚看到令人惊叹的雪山,在法国看到整片美丽的薰衣草,在印度搭卧铺火车冷到睡不着,脑中跳出只有我们俩才懂的梗,正要脱口而出时,突然想起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想念却无法说话时,我写明信片,黑色原子笔字迹爬满明信片的空白,喃喃说着那些嶙峋的山、美丽的极光,路上又受了某人的帮助,吃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食物。他笑说,我最喜欢用“我们下次一起来吧”作为明信片的结尾,“什么国家都要下次一起来,妳也不帮我筛选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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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写明信片的当下,是我最想念两人一起旅行的时候呀。

没带 SIM 卡出国,他找不到我,只能靠我主动联络。我的第一站是时差近十二小时的南美,他要入睡时我还在外面,我回 hostel 时他还在上班。便宜旅馆的虚弱 wifi,讲 skype 总是断断续续,后来我只在爬山或去偏远地带时先电话报平安。

我通常避免在他上班时间打给他,当他在公司看到我来电,就是我大难临头的时刻。

在厄瓜多车站被偷去随身背包,止付所有卡片,耗掉大半天面对第一句话就跟我说“不可能抓到贼”的观光警察,翻遍车站周遭所有垃圾桶,我回到车站,打给他说“我的背包被偷了”,像是重新回忆起怎么流泪,我蹲在车站二楼大厅,抿紧唇让眼泪沿着手机萤幕不断不断滑落。

后续的补办证件,在台湾买回遗失的电子产品,请托好心人帮忙带到南美,我总急急去电:“哎,麻烦你帮我去OOO,我还缺XXX”,他一再细心核对我的物品清单,最后和飞机抢时间,把装着我所有必需品的包裹送到好心人处,平安带到我手中。

往圣母峰基地营半途因高山症被急送下山,在医院清醒后,我第一通电话给保险公司,接着打给他,缺氧混沌的身体在听到他声音后终于松懈下来,像是明白真正回到地面。

后来,填资料时,我开始在紧急联络人的栏位填上他的名字。

旅行第十一个月,我们约好在香港见面。

在香港机场看到他的感觉很不真实,直到牵起手时才定下心来,这些日子飘飘荡荡,终于从熟悉的掌心中找到一个安心的位置。

刚结束中东到南亚的三个月旅行,我对香港的三天旅程毫无概念,跟着他买车票、找饭店、赞叹着有一转即来的热水与干净床单的房间。我们拿着手机研究地图,在七弯八拐的拥挤街道与摩天大楼阴影里钻进钻出,在每次鬼打墙般绕回原点时看着对方大笑,一如既往有斗嘴有小吵,有时聊着聊着不知不觉绕了远路,他叹气道“每次和妳出门就是一直走”,然后牵着我继续一面迷路一面找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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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在香港机场,我们站到不同登机门前,他回台湾,我飞澳洲,我们的距离又从零到七千两百公里。


香港的叮叮车

这三天,我对香港的印象就是“人很多的地方”。面积一一○五平方公里却有七百二十万人口,人口密度是台湾的十倍。

但就在这拥挤的、像是不分日夜都在高速转动的香港,在叮叮车与的士交错、华贵商店与街边小吃比邻却毫不突兀、看似熟悉却总因小细节处处惊喜的香港,在每一次在人潮中被挤开却又重新牵在一起的手中,我一次又一次想到那老套却中肯的句子:“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对的人,是多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