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院近期放宽白领外籍人士聘用门槛,引来许多人讨论是否造成薪资继续下探,甚至许多人用了“本劳薪资外劳化”的说法。许多人经常不经意的“外劳”“外劳”满口叫,但事实上没有人的名字是外劳。张建芳专文,谈移工的虚拟故乡,他们如何在异地建立起自己的故乡样态。

张健芳

政治大学新闻系毕业,患有重度背包客症候群,嗜旅行,热爱食物背后的人情趣味,立志当个“职业说书人”,带着读者在餐桌上环游世界,着作有《1个旅人,16张餐桌》,新书《在异国餐桌上旅行》。


图说:炒河粉是“明天的气力”,一盘破碎的乡愁。

“第一广场小书摊”的志工除了每周日摆摊借书给移工朋友之外,还举办导览活动,带领台湾人用新的眼光探索第一广场。多年没来,我发现移工和新住民在这打造了一个虚拟故乡。

盼了又盼,发薪日后的第一个周末,他们兴冲冲出门,换发型、选手机,采买衣鞋、菜蔬酱料、老家的泡面。许多移工搭火车、巴士前来,坐在悬挂自家国旗的小吃摊,用熟悉的饮食味觉划出国界,进行一趟返乡小旅行。

这里有印尼炸物和沙嗲、越南河粉和三明治、菲律宾炖猪肉和哈啰哈啰冰、泰国冬荫汤和木瓜沙拉,还有南姜、柠檬叶、椰奶、咖哩、香料、 香草、鱼露、香茅、辣椒、罗望子。他们是否还有点想念臭鱼、虾酱和 鸭崽蛋呢?听他们开怀高歌卡啦OK,咀嚼的是归属感,吞下的是思念,食物是一盘盘破碎的乡愁,暂时把他们带回湄公河或苏门达腊、红河平原或吕宋岛。

台湾人的世界只有美国欧洲日本韩国,反而不认识这些近在咫尺的邻居。唱歌、吃饭、聊天,说母语时才不用屏气凝神,他们来这里深呼吸,放声大笑,吃好料打牙祭。

很累呀,真的。他们弯腰擦地、洗碗,哄小孩乖乖吃饭,帮老人换尿布。他们进工厂、入工地,上船捕获台湾人冰箱中的海鱼。手机用久了都要充电,移工当然也需要休息。

不管他们家乡在哪,全被叫外劳。在台湾人眼里,外劳全差不多,其实他们差超多的。不,没有人的名字叫外劳。 他们可能叫玛利亚,来自菲律宾,目标是盖房子,好让成群儿女不用再拿碗公接雨水;可能叫阮国安,来自越南的离岛,在渔船上如履平地;可能叫娲洋,来自印尼,排行老大,希望供弟妹上学;可能叫通,泰国农村的绿手指,挤在工厂宿舍,仍种了两盆兰花,偷偷崇拜美丽。

他们有20多岁的强健体魄,30多岁的耳聪目明,从破败凋零的乡下村子出走,第一次坐飞机就飞到这个岛屿,第一次出国就久得让人叹气。女人把满腔温柔留给别人家的宝贝,忙着推别人爸妈的轮椅,男人填补了工厂、农田、工地、渔船上空荡荡的位置。

故乡虽然永远可以回去,但回不去那段缺席的时光。他们用生命换取金钱,金钱却买不回生命,小孩被时间偷走,换来陌生的青少年,回乡时相顾无言,谁也不认识谁。他们赚来的血汗钱用来付学费、养生送死、治病疗伤,盘算多时,买这买那,剩下的钱,偶而来第一广场吃一碗牛肉丸或河粉汤。

雇主的一念,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狱。 娲洋照顾的老阿嬷可能不认得儿女的脸,但仍一心挂念娲洋不吃猪肉。国安的船东或许对他的创伤不闻不问,任他感染发炎,痛苦哀号。台湾人似乎刻意跟他们隔着一段距离以保护自己,保护自己免于什么呢?

我想,或许是贫穷吧。不好意思,他们既然身在这里,就无法隐形。总不能只要劳动力,却不要劳工吧?他们默默无声,嘴里吐不出几句话,但心中欢声盼望过开斋节、圣 诞节、泼水节、农历春节。他们的行李很 轻,里面只装着梦想而已。没有人想离乡背井,除非远方充满希望。

临行前,他们向观音菩萨点香,向四面佛颂念,向阿拉真主叩首,轻声细语,要求从来不会很多。说到底,他们和你我一样,为了家人,为了一口饭,终日奔忙。唯一不同,就是他们来自异国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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