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厌女文化,你看得有多深入?听听李维菁谈厌女,我想你会更明白,并非是女人能力不够,而是社会不承认女人的优秀。

文/李维菁

出社会之前,我并不真正认为世界上真有厌女这种事情,也不怎么相信男女不平等普遍存在现在社会。就算这世界上仍有对女人不平等的事,但我以为那肯定是少数,或只存在落后地方的。因为,在学校里头的生活,总是很简单,比的就是成绩,那是有标准答案而计算的。只要分数出来,一翻两瞪眼,比你高分就是比你高分,你是男生又怎样,就像翻牌见真章,哪有什么不平等的。更何况,从出生那一天起,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告诉你这时代男女平等,父母亲戚老师媒体都这样说──现在男女不都享有同样的受教权、同样的政治参与权吗?

出了社会后,有一次遇到一位女性摄影家开展览,她谈到作品的主题是有关女性遭受到的不公对待,眼神不安而愤怒。我认真听了,却不太理解,于是很小声地问她:“妳能不能具体地说清楚,妳觉得因为妳是女性而遭到的不公对待是什么?”

她忿忿不平地瞪我,想了半晌,暴躁地开口:“很多,总之很多,但妳要我说,我一时半刻也说不出来。”

我不懂且怀疑,忍不住又小声地说:“怎么可能妳觉得那样不公平那样愤怒,却说不出个什么具体的事情?”

那女摄影家听我这么一说,认真地再想了下,她接着说,前阵子某个摄影工作坊在找新老师,她去应征。她说,访谈的过程她觉得很不舒服,“如果我不是女生他们就不会这样对我!”

她还是没有很具体地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更小声地问了那个问题:“妳为什么觉得不顺利的原因是因为妳是女生,而不是因为妳的能力?”

我看到她的眼睛喷火,有种想杀了我的感觉。我当时没预料到,我问她的那个问题,后来会长年困扰着我。

出了社会以后的世界,没有分数这种事情。表现得好与不好,优秀与否,没有一个客观计分、标准计度的衡量。因此,没有标准答案,也没有学校里头那样子的评分,不会有计分之后就知道谁强谁弱,靠实力见真章的状况。社会上的计分,依的是一种网络式的、长期累积的印象牵连。换句话说,人家怎么评断你,是靠社会眼光的积累,也就是文化,或以社会价值、或约定俗成的看法加减乘除后再加以层层叠叠。你所能做的,就是在这样纵度以时间累积的,横向以成俗衡量的眼光中试着想脚踏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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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多数的女人,也许就和我一样,其实刚开始并不自觉。一次次工作、关系的受挫之后,妳仍然不间断地责怪自己:“是不是我的能力有问题?是不是我的态度有问题?是不是我处理的方式不对?”是自己的不足导致这些挫败,并因为这样的想法长期怀着负疚感。很多年来,妳压根就不会不敢也不愿意去想:“是不是因为我是女生的关系?如果我是男人,他们对待我的方式会不同吧?”

妳在体制内愈来愈往上,却面对上面及四周透明的墙板,妳觉得遭到轻视却无能辩驳,甚至怀疑是自己多心的时刻愈来愈多;或者妳以为自己洒脱,挣脱了体制的束缚,打算做一个自由工作者,其实出了门(甚至不用出门)就要面对社会眼光对女性的成见。 我一直到非常晚才第一次体认到:“如果我不是女人,他们不会这样对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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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旦体认到,却正如多年前那个女摄影师一样:什么都让我感受到异样,却什么也没办法具体地对人说个起承转合。

可是,当我体会并且能够承认(就连承认这件事都造成我某种背叛感)其实我生活的这个时代、这个以文化自称的圈子、这个我爱的岛屿,其实充满着厌女文化,承认这一点实在很难很痛苦。痛苦的同时却发现,我内在有个地方第一次松开了。那个在我心里长年责备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妳有所不足”的黑色硬块终于松动了,沉重的罪恶感枷锁也受到摇晃了。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自觉之后,我要怎么继续活下去呢?如果仍想被社群接纳、想被亲友所爱,代价是不是仍然必须穿上父权期待的女人面目活着,或者,有没有可能折衷地活着?我也问自己,万一反抗这个男性神话构筑的世界,会不会遭到团体驱逐,失去爱的可能,导致孤单无依?

在这个阶段读到日本作家上野千鹤子的《厌女》是很有趣的经验。上野将长期以来针对厌女研究的学理,以深入浅出的方式整理出来,将这些研究与不同概念的的历史沿革、差异与关联等清楚而明晰地说明。上野千鹤子最有魅力的地方,在于她将学理论述和日常现象交错引用;她也将东西方的历史纪录、婚姻家庭、职场伦理的讨论,在书中穿插引证。她从东西方的神话意象、文学名着、大众小说、社会新闻、社会名流、影剧作品,穿插引证,娓娓道来,有时是个富有使命感的学者,有时又像个亲切的邻居大姊。探讨这样残酷的命题,却同时能让读者感受到诙谐与希望,这应该就是上野千鹤子受到欢迎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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