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有一天早晨,天一亮就起床,全世界都充满了各种可能...”原来他不在的日子,你才终于觉得自己属于了自己。

这是他离开后第七个清晨。今后还有第八个、第九个、甚至第十个要面对⋯⋯不是生离死别,不会哭到咳嗽眼睛痛,他只是出差或当兵或远赴国外念书,你们还在一起,每晚还是通电话或视讯。但自从挂上电话那秒开始你又落入一个人的状态了,郁闷的感觉就像单身。

清晨时你常突然独自醒来。此时无论你在脸书或微博发动态、上传睡眼惺忪的照片到 instagram,一定会有人说,废话,谁不是“突然”“独自”醒来?你甚至会嘲笑自己这个念头。但你真的很疑惑——世界上真有人能摆脱醒来那瞬间微小的震荡,缓慢且笃定地走出睡眠的壳,而不觉得寒冷吗?

你始终渴望入睡和醒来时并非孤身一人。单身时还好,你去过几次夜店但不爱菸味,更讨厌隔天醒来时头痛得要死的感觉。你比较喜欢找朋友来住处喝酒,却不小心就醉了或吐了(还撞上书架现在它整座歪了),早上依然带着他妈的头痛醒来,什么孤独啊寂寞啊,都管不了了(或更加倍了)。

 睡不着时传 Line 给平时互称姐妹的她,抱怨一下老板或同事有多机车(或者她就是那名机车同事),确认完明日的开会资料才安心去睡。不过即使情同姐妹,也可能不小心爱上同一个人。或许你习惯耍些小手段,毕竟现在不对别人狠心,就是对未来的自己狠心。又或许你星盘中带有五个处女座,精神洁癖令你做不出任何肮脏事,相信真正属于自己的人会回头,不必争。

然而真实世界不是韩剧,你不是嚣张跋扈的坏女人,却也不想成为老是对镜头忍哭的女主角。你只想处在中间,老老实实地等一个人。

不过,即使幸运获得一双掌心的安全感、拥有一座人体暖炉度冬,醒来时你依然是一个人,不可能拉着身旁的他一起。清醒的刹那是一小段断裂而完整的时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无人陪伴无人明白。那是个无论你再怎么敞开、对方再怎么乐意也难以相聚的真空地带。

 于是你非常非常努力,试着适应没有他的生活。他不在的日子里,你照样被手机闹铃唤醒、挤捷运上班、与同事午餐、再挤捷运下班,白天一切都好,只是晚上回到住处却发现五坪小套房突然变得好大好大。脱掉厚重外套,坐下,打开油油的纸盒,晚餐都快凉了。一抬眼看见空荡的房间,突然白天发生的每件事都涌上来,那瞬间你快不能呼吸了。

 所以你让平时嫌吵的电视整晚开着,好浪费电,不过管他的。声音多一点,你就想得少一点。电视旁那座二手IKEA书架本就老旧,自从被你撞过后越来越歪,昨天电话里他答应回来后一起去买,但你发现它倾斜的速度比想像中还快,像你的生活。

 直接上网买算了,你心想。浏览网页时却发现旁边出现木工教室的小广告,“木工家俱轻松上手!”而且是女老师。滑鼠一点,许多日本制的女用工具就跳到眼前:轻巧的锯子、各种花朵图案的矽胶卷尺、可爱的粗布手套⋯⋯自从高中毕业后你就再也没亲手做过任何东西了,只记得家政课成绩还不错。“几堂课就学会柜子和架子”,你心动了。

教室里木屑和粉尘漫天飞舞,你戴着口罩,用手背擦去额角的汗珠,浏海黏住了但谁在乎呢?教室里每个女生都这样嘛。你已经学会线锯和F型固定夹的使用方式,正在聚精会神地替换钻头⋯⋯你直起微微酸痛的腰,呼出一大口气,第一个作品逐渐成型的感觉真好。不知为什么你特别喜欢为家俱修边,伤人的棱角不见了、粗糙的切面在手中逐渐光滑起来,你发现只要耐心慢慢磨,所有的毛躁不安都有被磨平的一天。你觉得肩膀轻松多了,几乎忘了他不在的第十五天晚上,自己在电话里抱怨早上被主管误会、他狠狠骂你一顿的事,还哭着说不想去上班了。

你走到旁边休息,角落的木屑堆高到几乎能当沙发了。你好喜欢木屑堆在一起的柔软触感,老师家的小黑狗也是。总是躺在上面睡觉的它此刻刚醒来,你摸摸它的头,一人一狗两双眼睛眯成四条线,你好希望自己能睡得像它一样安稳,不再害怕任何一个醒来的时刻。

你将第一个矮柜作品摆在床头,醒来时就能立刻看见。你记得许久以前看过的电影《时时刻刻》的台词:“我记得有一天早晨,天一亮就起床,全世界都充满了各种可能⋯⋯”那时不懂这句话,现在你明白了。你还买了原着小说《戴洛维夫人》来读(当然是中文版),过了那么久书早就不知丢哪去,你只记得第一页第一行女主角克莱莉莎大声宣布,她要自己去买花。二十世纪初的英国,当她决定要自己出门的时候,就不是戴洛维先生的夫人了。克莱莉莎像二十一世纪的你,即使无人陪伴也能快乐地上街、吃饭、旅行,一个人的时候你才属于自己。

他回来之后,你一定会怀念那些独醒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