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常觉得妈妈是家里的无敌铁金刚,但是我们或许没有想过妈妈会老,妈妈也会生病,妈妈也会有离开我们的一天。来自香港的作者汪子,和我们分享了陪妈妈走过最后一段的经历,她含着眼泪说“妈妈,妳只是走开一下下,我们还会再见面”...亲爱的妳,看完这篇文章,请妳不要再吝啬给妈妈的拥抱与爱。

Dear Dearest Mama,

一年又春天。

春天,应该是万物生长、青葱遍地的美好日子;同时,也是你病发的时候。

那一年,我在为上大学而准备,一切如常,除了你回家时不断地抱怨手臂好痛,难以入睡、工作。

我不以为意,谁没有小毛病呢。

后来,在春暖花开之时,我们才发现,那些痛楚,不是过劳不是疲累,而是癌细胞静静的在不知不觉间,潜入你手的骨髓。

以后的日子,你不能上班,只可以躺在床上,偶尔因痛极而呻吟,间或因癌细胞袭击你的身体而高烧不已;我选择了不看、不听,伏在书桌上,温我的课本。

只是经常性的,早上醒来,枕藉一片濡湿。

我不能忘记那一天,你递给我一张单张,上面写着“灵养服务”,这家机构为着重病者提供舒适的环境、心理辅导、适当的医学护理,令他们在死前,得到最大的抚慰,将生理上的痛楚、心理上的不安减至最低。

我望着那张纸,单薄的一张纸却好像会咬人的蛇,不敢接过;那一年,我十七岁。

我没有抬头,却知道妳的意思-是时候了。

身为家中长女的我,由原本每天的路程从学校、图书馆、温习室,慢慢的移至医院、病房。

我记得我没有流过很多眼泪,倒是在病房里,对妳、对前来探望妳的亲友,展开一张张笑脸,因为大家都说“妳长大了喔,家中最大就是妳,不要哭,好好照顾爸爸和弟弟。”

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一个不情愿的笑容,原来像把嘴唇撕开一般地痛。

后来有段时候,妳的状态比较好,可以搬回家;只是晚上,往往妳就痛得死去活来,不得不叫救护车送妳回医院;那些晚上,弟弟在房间睡着了,爸爸横抱着妳上担床;而我,打开房门的一道缝,看着妳曾经丰腴、却已经瘦成一副骨骼的身躯,躺在担床上,轻轻的回望我一眼。

那一眼,不是要告诉我,“所有事会好起来的”;而是让我知道,“妈咪只是走开一下”。

这一眼,我一直记着。

有一次,妳又痛了起来,可是因为已经进院太多次,这次妳希望低调的,不要让别人知道、担心,结果就只有我负责照顾妳。从小家中有佣人,基本上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想到第一个照顾的对象,不是自己、男友、老公、小孩,而是我那曾经将我拥在怀里、长大了拖着我手逛街的母亲。

这一刻,妳是婴儿,而我是母亲。

我学懂了将纯棉毛巾泡在温水里,拧干替妳抹身,会令妳舒服;发现医院的餐点不是普通的难吃,我就走出去买松软的日式芝士蛋糕给妳吃,轻淡的甜味,能解药物苦涩;我知道如何调解枕头的角度,让妳能够自在地看悬起的电视;买来香喷喷的沐浴露与洗发水,即使不能再打扮、化妆,最起码也减淡病房里颓闷的气息。

这段日子,我们最心力交瘁,我每晚祈祷,这只是一个梦,又或者,如果是真的话,不如将我和妳交换,我愿意死去,让妳留下。他听到,但没有实现我的愿望。

妳应该不会明白,现在每一次回首,我才发现,这段最苦的时光,却是我最甘美的回忆;一直以来,都是妳照顾我,呵护我,责备我;只有这一次我们的角色转换,才让我觉得,母女的心贴心,原来就是这样的一回事。世事总是不如我们的意,我曾经以为,就让我如此沉下去吧,一沉到底,就不会再痛再累再折磨。

现实却是,只有面对苦楚的时候,才能真正与它同在同生,让它成为人生的一部分,苦楚就不再是苦楚,是甜美目标前的一个关口,无论如何大如何高,我们总能跨过,只要我们告诉自己,我们可以,我们能够。

这一生妳在我身边的日子不多,但妳教会我的,却让我无论在学习、人生、恋爱、工作上,都能够运用。我记着妳说过的,“答应了别人就要做”、“为自己而活,不要乱听别人所言”…这些我都正在慢慢学习;母女的特别之处,往往是当我跌倒、爬起的时候,我总情不自禁望着自己的身影,当年,妳也可曾如此摔过,再站起来?

接受失去,是长大的过程:从女孩到女人,我们学到的十件事

有一句话我没有跟妳说过,那就是,“妈咪,你是我这辈子的偶像,作为一个母亲,妳是最成功的。”

春天慢慢过去,到了炎热的初夏。

那天阳光明媚,我们一行在林间穿梭,车子颠簸着到了小教堂,我按下那一个爸爸和弟弟都不愿按的钮,将妳送到火里,送到天堂。那一下我没有哭,因为我知道,妳不再痛了,终于睡得如斯安稳,一如初生孩儿。

妈咪,妳只是走开一下,再见,我们会再见。

爱妳的,

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