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部的字为什么常带有负面意思?汉字中的性别歧视和性别暴力无所不在,带你看女性用“女书”、《女人的字》发明专属女性的文字。

假设发明一个英文字 "Womanwomanwoman",来代表“强奸”(rape)、“玷污”(defilement)与“通奸”(adultery) 的意思,你感受如何呢?这样的设定,是不是隐约带来一股不安、不舒服的感觉?

但你注意到了吗,我们日常使用的汉字“奸”恰好就包含了上述这些负面的意义。由此衍生而来的“奸”字用在“奸佞”、“奸党”上,甚至自带邪恶与叛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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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和文字的力量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们无所不在、渗透人们生活的每个角落。

“女人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女生就是善妒的动物”这种明显带有刻板印象、歧视女性的话语,很容易被我们察觉。可是传承千百年、隐藏在语言与文字里的歧视,因为日常太习惯使用,经常被我们忽略、往往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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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奸”字的思考出发,佟玉洁在《奸:性别暴力伤害的文化符号》艺术展时就语重心长地问道:“为什么由三个女人组成的字,成为具有如此政治和道德想像的符号、是传统社会和政治理论仇恨的对象?”

为你点歌:〈小娟(化名)〉

究竟为什么关于女性的字,似乎永远充满厌恶、憎恨与敌意?汉语里埋藏了多少对女性的轻蔑与贬抑?关于这个问题,你也许有兴趣读读这段歌词:

奻、奸、妖、婊、嫖、姘、娼、妓、奴,
耍、婪、佞、妄、娱、嫌、妨、嫉、妒。
轻蔑摆布,嵌入头颅
隐去我姓名、忘记我姓名
同一出悲剧不断上演继续⋯⋯

〈小娟(化名)〉是中国歌手谭维维为了控诉女性遭受暴力(尤其是家庭暴力)而创作的歌曲。歌词中连用 18 个以“女”作为部首或偏旁的汉字,代表语言世界中对女性的仇恨。

文字及语言,是怎样在人们一代代复制累积、日常使用下,成为一种货真价实的伤人工具,甚至淹没个别女性的姓名,让她们只能沦为噤声的受害者呢?

话说从头:女字的起源

要瞭解文字塑造性别观念的强大力量,让我们从“女”字的起源出发。“女”在甲骨文中已经出现,是一个象形文字,呈现女子双手交叠的跪坐姿态。


图片|中研院汉字“女”:字形演变

与站立的“人”字相比,这可以说明,当时的人们对于女性的家庭分工,已经有了一定的社会规范,认为女性应该从事的日常活动更偏向家务型的静态劳作;相对而言,“男”字由田与力组成,“力”是耕地的犁头或耕作的手,在田间劳力密集的农事,在当时被认为是男性的职责。

除了形状之外,汉字的部首以及语词顺序也有影响。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妖、妒、奸、娱都是女部,为什么有“妒妇”没有“妒夫”;人们常用“父母”、一对“夫妇”,却不曾听说“母父”或者“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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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女作为部首的字,承担着有书写能力的人(通常是上阶层男性)对于周遭女性的期待与想像,成为了满足需求、受到支配的客体。许多文明当中,女性被排除、被视为男性附属品的概念反映在语言文字之间。

例如“妇”,是女子持扫帚,指已婚女性被期待从事清扫等家务工作;“娱”是女部暗指女性是提供消遣、欢快的一方;女性有子才是“好”,没有后代可能被逐出家门;妩媚、婀娜、娉婷、窈窕淑女都隐含对于女性的想像、期待与要求⋯⋯

《牛津字典》背后默默付出的女性编辑

女性被文字系统“消音”的时刻,还可以在编纂字典的过程中发现。

1928 年,费时近 50 年编纂的《牛津英语字典》第一版终于问世,英国首相举办了盛大的筵席招待文字学者。然而在这场晚宴中,为字典奉献半生的众多资深女性编辑,只被允许在远处观礼。


图片|Murray, J. A. H. - Examining the OED

当时学界并不信任女性独立从事研究的能力,她们只能以男性学者的助理或妻子身分进入图书馆,除非持有推荐信或结婚证明,否则不能获准阅览典藏文献。

但是,许多女性其实以志愿者、或是编辑助手的身分,参与了大半辞典编写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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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词词典(The Dictionary of Lost Words)》这本历史改编小说,就描写了一名编辑助手 Esme 找回属于女性的词汇,以专业知识争取女性地位的勇敢行动。

Esme 始终困惑,词典内容虽包罗万象,却从未收录用来形容女性每月流血不止的词汇、或是女佣用来抱怨劳碌工作之疲惫的单字,也没有市场大婶用来描述性交或卖淫的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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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处维多利亚时代末尾,底层女性的日常语言被看作肮脏下流,她们的话不堪入耳、不该进入上流社会的《牛津字典》当中。

Esme 悄悄为这些被字典遗弃的词汇编写索引、纪录来源,然后悉心收存在旧皮箱中,最终在印刷厂好友的帮助下,将这些描绘女性生命、属于女性生活世界的辞典出版。


图片|The Dictionary of Lost Words: A Novel by Pip Williams

中国湖南女性用“女书”写自己的字、说自己的话

为语言平权所做出的努力,不只存在在小说里。现实世界中,也有一群人卷起袖子,立志改变人们看待语言、思考身分的方式。

大约在 150 到 200 年前,湖南地区的农村妇女写出专属女性的文字“女书”。正因为深刻意识到主流文字(“男书”)将自己排除在外,所以这群女子誓言坚强起来,积极利用知识与经验帮助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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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书回生》这部纪录片拍摄的 1982 年当时,仅剩两位老太太还能写、唱女书文字。人类学家刘斐玟说:“江永妇女把生命中各种苦情,透过女歌、女书来抒发,包括自己的悲苦、其他女子的遭遇,每一则都是真实而血泪斑斑的故事。”

这世界唯一的女性专属书体,是他们最私密,也最亲密的情感承载体。

《女人的字》重编辞典,挑战文字隐藏歧视

马来西亚 TypoKaki 设计公司出版《女人的字》,昵称为《小红字典》。他们想把女性独特的样貌、经验直接用字型呈现出来,例如书中用女+痛=月经来时难受的感觉;女+毛则是代表有长头发的女生。

这样革命性的大胆举动,是《女人的字》团队意图让人在觉得困惑、新奇或是震惊之余,受到挑战与反思。


图片|女人的字 | Women's Words (2014) - Tan Zi Hao 陈子豪

那么,我们能做些什么呢?虽然不负责编纂辞典、没有力量改变语言,但作为使用者,还是能开始练习留意自己说出的话、写出的字是否可能伤害对方,或者加深社会整体的刻板印象。

避免使用“婊子”、“娘娘腔”这种明显带有偏见与歧视的词汇,并且把“好 Man”、“很猛”的夸奖代换为具体的称赞,都能消除社会中的阳刚崇拜与阴柔贱斥,不再复制这些语言当初制造时对女性的轻视、敌意和不合时宜的想像。

同时也开始为共同的经验与感受命名。那些从前没人懂的,有一天能从你我的口中、笔下自然地流泻而出。

在语言里更多地考虑女性、尊重女性,不只是为女性,也是为了语言本身——为了更丰富包容的日常文化,可以从我们热爱的写作与说话当中发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