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心中都住着一位小王子⋯⋯《#愿你,永恒少年》:我们都承受着,不断被大人忽略的孤独

文|哈理斯 Harris(苏俊濠)

“永恒少年”作为一种心理原型(archetype,一种形式),是指称带有母亲情结(mother complex,形式中的内容)的特定类型男性,他们是像妈宝般对母亲过度依赖,或无法从母亲的某种控制中抽身。

他们从少年时期开始,便有着相关荣格所指的同性恋或风流公子(唐璜,Don Juanism)问题,或冯·法兰兹(von Franz)指称的不想适应社会,自傲又没耐性、有着天才及救世主情结般的问题。永恒少年的年轻魅力会持续到晚年(一般年轻人低迷昏沉的样子背后,亦可能有着鲜活的永恒少年式幻想)。

冯·法兰兹把永恒少年与母亲情结作了直接的连结,我们需要先多瞭解母亲情结的意义。

回到最根本,荣格认为母亲原型(mother archetype)构成了母亲情结的基础,母亲原型代表着人们渴望被救赎的各种母性象征,如不可思议的权威、母性关爱与同情(maternal solicitude and sympathy);但它同时有着负面的特质,如诱惑、控制、神祕、匿藏等阴暗面。

当儿子在成长过程中,一再受到体现着过度母亲原型(如神经质)的母亲影响,而形成母亲情结时,他们便要么因异性关系都与母亲有潜意识相连而逃避(同性恋),或总是在一个又一个女性身上找寻潜意识的母亲(花花公子)。

荣格认为母亲情结带给男性一种正面的强大交友能力、(若不是同性恋,亦能)在同性间建立教人吃惊的亲密关系、以及在两性关系上游刃有余;在他身上被强化的女性本能,使得他有上好的品味与审美观、重感情、守传统。

但相对于同性恋(女性)面向,其负面的唐璜主义,则会表现为大胆与坚定的英雄主义式男子气概,总是追求着最崇高的目标,换言之,是过度自信的冲动和鲁莽,无法对现实状况作出慎思的人。他称这些男士为“永恒少年”,或“智慧之子”(filius sapientiae,这名词多好听,用起来却多么讽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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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荣格对“母亲原型及情结”及“永恒少年”的基调,现在让我们要瞭解冯·法兰兹是如何为“永恒少年”问题定调的。顺着荣格的观点,冯·法兰兹认为母亲情结促使“永恒少年”们。

基本上,她只强调了负面的部分──只会选择一份高高在上、不贴地的、充满理想光环的工作,他们对不喜欢的事情都采取抗拒或消极的态度,因此常常过着一种“暂时性的人生”(provisional life,由分析师H. G. Baynes提出),如一直换工作、换情人、换居住地、换计画、换抉择⋯⋯一群长不大、不想长大的三分钟热度孩子!

因此,冯·法兰兹说她和荣格对“永恒少年”的处方拢是同款:他们得好好下定决心工作,坚持完成一件哪怕他不喜欢的工作!

在上世纪中叶,冯·法兰兹认为同性恋和花花公子的泛滥,是荣格所说的永恒少年的主要现象。而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如果冯·法兰兹仍在世,大概会认为同性恋和不论男女的约炮文化的台面化,是爆炸的永恒少年现象!

也许还要加上自傲于比他人都明智的无神论青年、沉迷身心灵和占星神力的神祕少男少女、天天上健身房以肌肉取胜的壮硕少年、用抖音抖到出神入化的修图达人、或因为资本市场的推动便把打游戏当作生活的电竞选手……但对于复杂的成长与个人独特性,我们能够单纯以一句“母亲情结”来概括吗?

对“永恒少年”的立论,冯·法兰兹是藉由交错分析圣修伯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 1900-1944)的几个生平事迹和其笔下最着名的小说《小王子》(Le petit prince)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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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冯·法兰兹眼中,小王子从未进入成人的世界,或是还没有找到真实(内心)生活与成人(现实)生活间的桥梁。他无法在不失去童年的整体感与创造性之下,又能接受成人生活的复杂性。

意即,作者圣修伯里就是那位因被母亲情结绑住而长不大的、自以为是王子的“小王子”──一如中文说别人有“王子病”,就是指涉一种少年的自大,自以为有特权,与社会要求格格不入的言行,或是一些人即使已经年过半百,仍有某种自称为“XX王子”的高度自恋。

永恒少年的小王子或圣修伯里,在冯·法兰兹笔下是英雄式、贞洁、慷慨、聪明、沉默,同时又情绪化、暴怒的、不妥协的、太乐天、懒散、不真诚。

如果你跟我一样把书从头念到尾,大概会感觉到冯·法兰兹把二人一直往负面方向诠释,忽略同场讨论者的异议,把所有问题都归咎于圣修伯里的“母亲情结”。

然而,这里有两个值得疑问之处。首先,她完全忽略掉小王子的孤独(她自己成了那位不理解他那个“第一号作品”的成年人),同时又过于放大小王子一个人住在B612号小行星的孤独,而忽略了真真实实的、每一个平凡人在社会化以后的孤独议题。

事实上,我们每一个人在某种本质上,都独自住在自己的行星上,而非只有小王子是如此呀!

我认为如果真的有一种“完全的社会化”──在人前能言善道,乐在团体其中,然后天天开心工作,或对工作来者不拒──那大概是对孤独感的极力逃避。

而事实上,在第一章结尾,小王子已经十分社会化,他说“我只能迁就他(成人)的水准,和他谈些像是桥牌,高尔夫球,政治,领带等等话题。于是大人就会因为认识我这个很聊得来的人而感到高兴”。他不是冯·法兰兹眼中不愿社会化之人,相反,他十分社会化,却要诉说一种社会化以后的孤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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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顺着这个观点,冯·法兰兹就会曲解“永恒少年”何以要反抗。她认为小王子的反抗,只是一种对显明之事的鄙视:任何羊的画作都是失败的,但一个三孔盒子居然可以代表羊?这是一种幼稚的态度!

同样,不能好好工作的“永恒少年”,他们的反抗就是不愿服从社会化、不能接受现实、不甘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某程度上,冯·法兰兹觉察到反抗对永恒少年的重要性:

“[对集体事物的幼稚式反抗态度]是很常见的情结,同时也是我们或多或少都带有的情结,因为我们并不清楚自己有多大程度要成为国家看管的绵羊,同时也不清楚我们有多大的限度,可以拒绝这样的集体压力并且对之表示反抗。永恒少年自然会有这样的问题,甚至是更加明显的。”

但问题正在于,她认为反抗都是某种年少轻狂的幼稚态度所致,显然,她认为透过荣格的心理分析,把事情看“清楚”,即“整合”以后,就不会有这种幼稚式反抗态度。

她这观点带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演奏浪漫时期的钢琴音乐时,完全不使用踏板的结果!冯·法兰兹既没有指出对集体事物的“成熟式”反抗态度可能为何,又把反抗的目的都归咎于对“集体事物”的焦虑,反而忽略了“反抗”本身的意义。可以说,她无法看见成熟思考者仍然会作出反抗的永恒少年特质。大概是如果这种特质存在,她便不会再称之为“永恒少年”了吧?!

小王子的反抗,是一直没有得到邻人及老人瞭解的“少年孤寂”之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