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卡诺沙诉说自己被哈维・温斯坦性侵的经过,但因为双方权力落差,让她害怕失去工作,而不敢反抗。

直到 2017 年,记者罗南・法罗开始搜集哈维・温斯坦的恶行,她才鼓起勇气说起当年的遭遇。

我跟艾莉.卡诺沙约在日落大道上东边一家偏远的餐厅,正襟危坐的她身上的每一条肌肉都绷紧着。一如温斯坦案子里的每一名消息来源,她是那种在多数场合中都会非常亮眼的正妹,但在好莱坞,她的姿色只能算是有达到雇用的门槛。

卡诺沙一开始有点手足无措。做为受雇于温斯坦的条件,她曾经签署过一份保密协定。她的志向是成为一名制作人,所以非常害怕会遭到报复。

温斯坦若想,绝对能让她不见容于这行。然后还有任何性暴力幸存者都会有的迟疑。此前她已经让伤口结痂,学着往下走。她没有把事情告诉父亲或男朋友。

“我不想再痛苦一遍,你懂吗?”她告诉我。曾经她鼓起勇气跟某治疗师坦承一切,“结果我发现她出席了温斯坦一部电影的首映会,”卡诺沙说。

“她其实是哈维某部电影的制作人。”卡诺沙认识温斯坦是在将近十年前,当时她任职于会员制的苏活屋(Soho House)俱乐部,职位是西好莱坞分店的活动规画师。

她那时替温斯坦影业筹办了一次活动,结果就被盯上了。他注意到她、猛瞧她、然后把名片给了她。温斯坦一开始几乎是跟踪骚扰她,一再要她出来见面。

等她终于觉得诡异而“怕到”,不再回应后,他就开始硬着来,透过苏活屋要求跟她正式会面,表面上是要讨论新的活动事宜。

在蒙太奇饭店,这两人的午间会议一如以往,又开到了饭店套房内,而温斯坦的招数也又是用升迁提携来利诱女性在前,毛手毛脚在后。“妳不演戏太可惜。”她记得他这么说。“妳有脸蛋。”当温斯坦问出:“妳不亲我吗?”她说了声不,然后落荒而逃。


哈维・温斯坦在曼哈顿最高法院出庭受审。图片|达志影像/美联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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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她试着无视他,但他不停死缠烂打,而她也忌惮自己要是给他难看,他会怎么阻挠她日后的职业发展。她同意了再见一面。

在某饭店餐厅的晚餐上,艾娃.卡西迪(Eva Cassidy)翻唱的〈秋叶〉(Autumn Leaves)从音响中幽幽传来,卡诺沙于是聊起了卡西迪的生平,而温斯坦则提议在卡诺沙的协助下拍一部卡西迪的传记电影。

用完餐他一把抓住她手臂,把她压到外头阶梯的栏杆上,亲起了她的手。她吓坏了。但之后温斯坦“大演道歉秀,”她说。“我们可以当朋友就好。”她记得他这么说。

“我真的想跟妳拍这部电影。”他跟手下一名资深制作人通了电话,然后没多久他们就已经在跟版权所有人开会,不然就是在交换剧本意见。

“我打了电话给爸妈说,‘天啊,你们一定不信,哈维.温斯坦要我帮他制作一部我提议的电影。’”她记得自己说。“我太天真了。现在说起来真的很丢脸,但当时被冲昏头的我想,“我美梦成真了。”

卡诺沙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地谈着这些过往。在餐厅见面后,她说她觉得在私人空间里会比较自在,于是我们去了强纳生在西好莱坞的家。

此例一开,很快地愈来愈多消息来源都会带着一颗沉重的心,晃进强纳生的家门。庞迪特,我妈送给强纳生的黄金贵宾犬蜷曲在卡诺沙的身旁,陪着她继续往下讲。

与他共事的第一年,卡诺沙得不断对他的进逼视而不见。在关乎卡西迪电影的一场工作会议上,他若无其事地告诉她说他需要上楼去饭店房间里拿点东西。

“当时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吧,所以我没想太多。”她说。但等他们一起到了饭店房间,他就说他要去冲个澡。“一起?”他问。

“不。”卡诺沙告诉他。

“来嘛。我不用、也不想跟妳做爱。我只是想请妳跟我一起冲个澡。”

“不。”她说了第二遍,然后进了客厅。温斯坦从浴室里大声宣布他还是要自慰,然后就门开开地打起手枪来,逼着她把视线转开。她愤而离开了饭店房间,情绪很激动。

另一次,温斯坦在会议后留下一件外套,然后请她帮忙保管。结果她在口袋里发现一包注射针剂,查了谷歌说是治疗勃起障碍用的。她一想到他会为了会议做好能硬起来的准备,突然有点脚软晕眩。

这时她已经在忙温斯坦的电影;她的职业生涯已经绕着他无法抽身。而他们之间也确实发展出了一种受到权力失衡与性骚扰所扭曲,但又有几分真实的朋友关系。

那年夏天在一场数名同事在场的工作会议上,他因为迪士尼说要卖掉米拉麦克斯的消息潸然落泪。

此时他又再一次要她跟他上去饭店房间,而她的拒绝让他暴跳如雷,“不要在我哭的时候他妈拒绝我。”她心软了一下,但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只是继续啜泣。“我从来没快乐过。”她记得他说。“妳是我的好朋友,忠心耿耿的好朋友。”她希望这番友谊宣言代表他理解了她的界线。她太天真了。

“接着,”她哭着说,“就是他强暴了我。”第一次是在饭店的另一场会后。他们在会中讨论着卡西迪的电影企画,而他说剧本里的一场戏让他想起一部经典电影,语毕便请她上楼看一段相关影片。

温斯坦此时已为之前的行径卯起来道歉过,而且退一万步说他总归是卡诺沙的老板。“我当时的想法是,我可以顾好自己的。”她说。

温斯坦饭店房间里唯一一台电视位于寝室。她坐在床边,看着影片,感觉有点不太自在。“他开始有所动作,而我跟他说了:‘别这样。’然后他又继续有所动作,于是我又说了一次‘不要’。”她回忆说。

恼羞的温斯坦展现出攻击性。“少装他妈的白痴了。”她记得他说。他去了浴室几分钟,回来时身上只剩睡袍。然后他就把她推到床上。“我接连说了好几句不要,但他硬压上来。”她说。“我是没有尖叫,但我绝对有说‘我不想做。’但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

卡诺沙继续分析自己当时应该怎么做才对。“我当时脑子想的是我反抗得不够用力。”最终她连不字也不说了。“我单纯地麻木了,眼泪也不流了,我只是呆呆瞪着天花板。”等离开了伤心地,她的泪水才开始溃堤到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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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斯坦没戴保险套。他曾在几个月前,让她很不舒服地说自己把输精管结了扎。但她还是很怕自己会染上性病。她动过把事情告诉男友的念头,但这种事真的让她难以启齿。

“要能回到过去,我会拖着百般不情愿的自己去警察局。”就在她崩溃分享这个故事的同时,庞迪特跳到了她身上,想要舔她的脸。她笑了,紧绷的情绪像被戳了个洞,一泄而空。“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狗狗?”她说。

卡诺沙并没有停止替温斯坦工作。“我当时很弱势,我需要工作。”她说。后来当她失去了在另外一家制片公司的职位之后,卡诺沙正式签约进温斯坦影业负责《大艺术家》与《铁娘子:坚固柔情》(The Iron Lady)的奖项公关工作。

温斯坦并没有收敛他的不当行为。有一回他令她陪他去看整骨医生,并要她待在诊间里看他脱个精光治疗恶化中的坐骨神经痛。

还有一回在坐骨神经痛发作时,他要她帮他按摩大腿。她记得他在她拒绝时大吼大叫。“妳是哪根筋不对?妳为什么不想?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不舒服。”她告诉他。“我是你的员工。”

“王八蛋,艾莉!”他怒吼着。“王八蛋,叫你按摩大腿就按摩大腿!”

“我不。”“那就给我滚!干你娘!干!干!干!”

正当她忙着替网飞(Netflix)制作影集《马可波罗》(Marco Polo)的时候,温斯坦亲临马来西亚的外景处,然后大闹了一番。

在一场由导演跟制作人出席的晚宴上,他当着她同事的面要求她进他的饭店房间,而当她自顾自走向自己的房间时,手机上便跳出了他助理们的夺命连环讯息:“哈维想见妳,哈维想见妳。”

她努力避开他,但有时会失败,然后更多的攻击行为又会随之而来。日后的法庭文件条列了这些“暴力强迫与/或趁原告因身体受迫而无法表达合意的状况下,与原告发生的口交性行为或肛交性行为”。

在卡诺沙的身边,到处可以看到她并不是特例的迹象。在同一回出差到《马可波罗》外景现场时,温斯坦闯入了一名女演员的更衣室十五分钟,“那之后的一星期,女演员就像个游魂一样心不在焉。”

卡诺沙觉得自己有份道义责任要做点什么,但又怕温斯坦满满的仇恨值爆炸。“我不知看过多少次有人的生命被威胁、太太被威胁、名誉被威胁。”她摇着头说。

我坦白说这条新闻还不确定能活下来,也强调她的参与关系到这新闻的生死存亡。我把我那年夏天的口头禅,又说了第 N 遍—我说我百分百尊重她的决定,也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了解我多么真心相信她所说的,对许多人来说是多么意义重大。

最终我们结束了谈话,而她正战战兢兢地朝同意上镜的决定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