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女人迷第一次与歌手郑宜农相会,但却是第一次,女人迷与作家郑宜农展开深入且扎实的对话。

第一本书《干上俱乐部:3D 妖兽变形实录》写的是他人;第二本长篇《孤独培养皿》写的是自己。 我们何其有幸,在时代的浪尖上看着她变化多端的模样;我们何其有幸,在岁月的风花雪月里,与她深刻地回看自己。

初见宜农,台北下了第三周的雨。

总觉得外头湿漉漉的空气参杂着冬天懒散的气息,街仔路雨落袂停,是很适合与宜农相见的日子。

我们没有握手,但有善意的凝视。宜农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她人如其作,行事与作风都巧妙地与空气中安静的弧度融合在一起,她很缜密不聒噪,但她一直在听。

访谈郑宜农,就像卢建彰导演于《孤独培养皿》一书的前言所说:好似躺在日式榻榻米上,她可以承接住你的任何形状:是懒散、是拘谨、是自得、是狼狈,都在她不张扬且自若的举手投足间,得到了安适的空间。

因为她没有特别热情地向你招呼,反而能在你与她之间,画出刚刚好、舒适的距离。空间拉开,情意更清楚些。

任何创作,都是打造与自己、与他人、与世界的“空间”

空间,是很重要的概念。

宜农提到,所谓书写,就是先将自己抽离自己,将“我”与“自己”拉出一段距离,以更宏观的视角去细数生活的点滴,而那段距离她称之为“空间”。

“我很喜欢空间,我觉得,写作就好像是创造空间,从自己向外延伸,慢慢地把它建造起来,变成一个大家都可以进来的房间,”宜农笑说,摊开自己的成长历程,以及微观这段时间与他人、与世界、与自我相处的状态,很多时候会有一种“喔,真的蛮孤独”的感觉。

“我不会称孤独是我人生的‘课题’,因为它并非全是负面的。”她提到,在写《孤独培养皿》之前,并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每一个生命经验里,孤独占了那么大的位置,大到当你看见它确实在那,就再也无法忽略。

而书写、定稿、分篇、命名《孤独培养皿》的过程,就好比重新找寻自我认同的定锚,她必须安静下来,把自己丢回过往那些孤独时刻,回忆宁静中的巨大声响,与幼时的自己对话。

回顾近几年宜农创作的轨迹,明显地,孤独的空间仍在扩张,但那种扩张,不会让你感到焦虑与不安,而是有意识地拉开自己与自己、自己与他人之间的距离,在留白的空间里延伸对于世界的想像,学习更自在地面对孤独的必然性,将其收敛创作的养分。

有时,面对生活、拥抱生命、处理情绪,距离无需靠得太近,呼吸才能更自在惬意。

我不会说孤独是我人生的“课题”,因为它并非全是负面的。

郑宜农

生命角色冲突是常态,关键在于知道自己是谁

出道十三年,组过乐团、发过三张专辑、写过剧本、演过戏,如今还写了书。各型各样的身份交叠在郑宜农的身上,层层堆砌出更为立体的她。

“我会一直想要做各式各样的事情,因为我没办法取舍,”大至生命历程、小至生活琐事,对于宜农而言,取舍似乎都是相当困难的事。

歌、词、曲以及各种形式的创作带给她的感受不尽相同,很多东西已然成为“郑宜农”全人格中的一部分,她说:“我放不下音乐,同时我也喜欢写书,因为文字没有曲的限制,让我可以有更大的挥洒空间。”

无法取舍,角色之间必然相互牵制,像是演戏和演唱同样都是表演,但在舞台上时你得把自己极致放大;可是演戏却是把自己缩到最小,你要去体验他人,把自己的空间让出来,角色才能够进去。

宜农手比划着,从歌手、演员聊到作家与公众人物之间的暧昧。

成为作者,在很多时候得掏出更多的“私我”来面对读者,但“私我”的呈现与包装完美的艺人形象十分冲突,对此,宜农也很诚实地面对困境:“当我以一个作家为自觉,我可能会跟大家谈论很私密的想法,那些想法不一定那么漂亮,但它跟我文字之间的关系是重要的,那我到底要不要去讲?”

生命里的角色偶有冲突,是常态。更重要的是,我们得清楚在哪些时刻、自己该站定什么样的位置。

在同为创作的基础上变换身份,宜农思考的始终不是选择、而是集合。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每一种创作的状态都能被好好对待,灵魂才得以安放。

宜农一点都不执着于身份,对她来说最精准的定义,就是“无法定义的”郑宜农。

找寻自己,不要慌。就让时间带着你走

2017 年出版《干上俱乐部:3D 妖兽变形实录》[注 1] 时,宜农也曾经思考过:为什么第一本文字作品,写的是他人,而不是自我?

“那时候我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还没准备好,有疑惑没解开,还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宜农分享,生命总有时候会呈现待整理状态,得花一点时间和精神,洒扫庭除,让阳光照进来。

“直到有一天,忽然出现了到目前为止还不错的答案,刚好在对的时间有对的机缘,于是就想着,不如把这个答案写出来,看会变成什么吧。”于是,便有了《孤独培养皿》的问世。

谈起此次文字书写与过往其他创作间的不同,她陷入沈思,接着慢慢地整理语汇,缜密地回答:“我觉得写歌的时候,写的都是自己的碎片,而那些碎片可能是比较重点化的。”

就像收录在《给天王星》里头的〈轻轻触碰〉,说的是自己与人相处时的思索,描写两个人的心正在轻轻触碰彼此,慢慢的、慢慢的,感受到巨大的温柔包覆;而〈千千万万〉说得是更宏观的宜农,把空间拉大、将自己缩小,生灵在那样的视角里头,也不过是千千万万颗孤独的星星。

于是,宏观的郑宜农、细腻的郑宜农、脆弱的郑宜农,碎片一般地散落在歌曲之中。

“但《孤独培养皿》比较像把各式各样的我聚集在一起,”宜农说,歌曲的核心其实是透过音乐、旋律以及编曲将你想诉说的概念美化成艺术作品,带领大家逃离现实,那是她特别擅长的事,但是文字却很写实。

从“不想书写自己”到“我要开始书写自己”,宜农表示,那感觉并不是“好,我下定决心要来写了”这种瞬息的领悟,反而是,漫长地、顺着时间、顺着意志,逐步认识自己的过程。

至于透过什么方法开始认识自己,宜农含笑回答,其实就是从承认自己是个很麻烦的人开始。

“我以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很麻烦’这样的状态,所以每天都被自己烦,那感觉很不舒服;但当我意识到自己无法安定下来,现在的我开始可以笑着说‘哈哈,我就是很麻烦’,远远看着很麻烦的自己。”

宜农坦言,会有这样的转变,似乎也没有遭遇什么巨大的转机,若要给正在寻找自己的读者一些建议,她会说,认识自己,就让时间带着你走吧。

认识自己,得从承认自己“很麻烦”开始。

郑宜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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