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个‘她’,在成长过程中,都有被性骚扰的经验。”

根据 2020 年现有来自内政部警政署“警察机关受理性骚扰案件被害人性别统计”资料显示,累计至今年年中,共有 700 起性骚扰事件发生,其中 654 起受害者为女性。而在这些数字背后,更多是数以千计未登门报案的性骚扰事件。

作家连美恩在文中提到:“当你逐步去理解各种情境,以及我们的心是如何运作的,才有机会长出新的能力和应对的智慧。”面对世界的复杂与丑恶,你可以有不只一种选择,但在做出行动前,先试着理解自己的限制和脆弱,是基于长久以来的社会风气和我们对人性阴暗面的不愿触碰,才能带着发自内心的勇气,采取捍卫自己的行动。

文|连美恩

前阵子,参加课程,聊到性骚扰的话题。

团体中的女孩们,一个个开始分享,几乎每个“她”,在成长的过程中,都有被性骚扰的经历⋯⋯

不管是等在妳上学途中的露鸟侠,被年纪稍长的表哥 / 堂哥要求触碰性器官,在各种场合被人摸臀,摸胸⋯⋯甚至是更严重,更不堪的经历。

团体中一个男生说,他曾经看过一个真实事件,法官询问被性侵犯的小女孩,被侵犯的当下,为什么不出声?为什么不大喊:“我不要!我不喜欢!不要碰我!”

男生的分享,让我想起,一些早被遗忘的记忆。

念大学时,在公车上被阿伯袭胸

我大学念世新,下课后,常跟同学们一起去公馆溜搭。

记得有一次,我正要下公车,一个阿伯趁着拥挤的人潮,挤到我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了我胸部一把,然后一脸若无其事地飞快离开。

我当下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冲过去抓住阿伯的手臂,我在人潮众多的公馆大街上,一边抓着他,一边喊:“你这个色狼!居然抓我胸部!跟我去警察局!”

阿伯似乎被我的举动惊呆了,但很快他就开始反抗:“神经病!妳这么胖,又这么丑!我怎么可能摸妳?不要笑死人了!”

我们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拉扯,对骂。我的几个女同学全都像是被下了咒语似的,傻傻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也没有路人停下脚步⋯⋯最终,阿伯的力气比我大,他挣脱了我的拉扯,快步跑走,很快消失在人潮中。

事后女同学们跟我说,她们每一个人,都曾经在公车上被人摸过,但从来不敢像我这样,正面的跟对方对峙。


图片|Photo by Karim MANJRA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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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岁那年,在飞往上海的班机上,我帮助了一个男人

时光飞逝,10 年过去了,我 30 岁。我从伦敦搭飞机去上海,途中,在阿布达比转机。

我坐在我最喜欢的靠窗位置,正在翻杂志,想着等一下要看哪部电影。漂亮的阿提哈德空姐突然带了一个年约 40 岁的华人男子走到我面前。

“小姐,请问妳会说中文吗?”空姐用英文问我。

“会的。”我说。

“很不好意思打扰妳,是这样的,这位来自中国的先生不会说英文。如果妳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让他坐在妳旁边,如果等一下有需要的话,可以稍微帮他翻译一下?”空姐客气地请求。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有些憨厚,皮肤黝黑,脸上有不少操劳的皱纹。他的神情温和腼腆,对于自己不会说英文的状况,流露出一种微微的窘迫。

我旅居异乡多年,一路走来,接受过太多人的善意与帮助,只是简单帮忙翻译一下,何乐而不为?

男人坐下以后,我们开始交谈。他是山东人,因为家中经济不好,所以签了几年的合约,去阿布达比做工人。当地很热,饮食上也不习惯,其实很想家,但碍于经济考量,很久才能回去一次。

他的工作听起来很辛苦,让我有些怜悯。而离乡背井的共同点,也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很快的,飞机就升空了。我们两个都没吃晚餐,早已饥肠辘辘,很期待的在讨论着,等一下空姐会送什么样的餐点上来。

没想到,空姐送上简单的轻食后,很快就熄灯了。我俩惊呆了,我询问空姐,才知道这段飞往上海的航空,并没有提供晚餐。

我看到他失望的眼神,灵机一动:“别担心,包在我身上,我有办法。”

我跑去备餐间,可怜兮兮的跟空姐说,我们两个不知道这段航程没提供晚餐,所以都没吃东西,现在饿得很。如果有剩下的轻食,能不能给我几份?或是飞机上提供的小零食,让我们不至于饿着肚子度过今晚。

空姐看我可怜,东凑西凑的给了我一大篮食物。当我带着那一大篮食物回到座位时,男人露出了不可思议又感激的表情。

“妳真罩!”他说。

遭侵犯的当下,为什么我没有出声拒绝?

吃饱喝足后,我看了一部电影,然后陷入梦乡。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到有人在摸我的大腿。我以为那是梦,但过了一会,那只手开始沿着我的短裤伸了进去,往我的下体靠近。

我惊呆了,只觉得动弹不得,我唯一能勉强做出来的动作,就是把双腿夹紧。但那只手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的抗拒,继续进犯。

我的身体开始缩。我想尽办法把自己往窗户那边缩去,却还是逃不开。我只好把飞机上的枕头拿过来,紧紧压住那只手,企图用这个方法,让他无法移动。

但对方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在一阵攻防的过程中,我终于鼓起勇气,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低声说:“我想上厕所。”,然后飞快的冲了出去。

等我回到位子上时,男人似乎熟睡了。于是,我也回到我的座位上,过了一会,那只手又过来了,我只好再逃回厕所。

那晚,我没敢再睡着。

隔天早上,我还是帮忙他翻译,要吃什么样的早餐,喝哪种饮料,但我不再看他的眼睛。

下飞机前,他热络地说:“有机会的话,来山东找我,我带妳四处逛逛。”

我感觉到自己的全身,僵硬到不能再僵硬,我闭口不言,那是我当下能做出,最大的反抗了。

在上海的那两个礼拜,我只要看到街上迎面走来,男人的脸,就想吐。

这个恶心的感觉,随着时间,慢慢消散了⋯⋯甚至这个记忆,也随着时间,消失在我的脑海里,直到课程上男生提到,大法官对小女孩的询问,才又再度被忆起。

如果,连 30 岁、有能力可以在欧洲独自生活的我,都没有办法在那种情况下发出一丝拒绝的声音,凭什么有人会认为,一个小女孩能够办到?

同样是性骚扰,我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这个回忆其实相当困扰着我。

如果,20 岁的我可以在公馆的大街上和袭胸阿伯缠斗,那 30 岁的我,为什么无法在飞机上为自己发声?

这中间的差别究竟是什么?

后来我才明白,对于 20 岁的我,那个袭胸阿伯,就只是个陌生人。提防陌生人,是我们从小到大被耳提面命的事,把陌生人跟坏人、恶意做连结,也是一件相当自然,可以被迅速理解且接受的事。

面对坏人,我们要做的评估很简单,就是战或逃而已。

但是,对 30 岁的我来说,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暂,但我已经把这个人当成朋友了。所以当他做出带有侵犯,甚至可以与恶意做连结的举动时,我的大脑产生了巨大的认知落差,无法 process 的结果就是直接当机(傻掉),无法,也不知道该为这样的状况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我们的家庭教育,总叫我们提防陌生人,却不曾叫我们提防自己人。但根据统计,在性侵害的事件里,有百分之七十是熟人下的手⋯⋯亲叔叔、亲舅舅、亲爸爸、亲哥哥、爸爸的好朋友、邻居的哥哥、大楼的管理员、好朋友的哥哥⋯⋯

当一个在你的认知里,理所当然是爱你,对你好,充满善意与关怀,绝对没有理由要伤害你的人,突然做出“带有恶意”的行为时,我们对这整件事的认知,很难不失调,而当一个人在认知失调的情况下,还要有能力采取所谓的“正确反应”,是不是太强人所难?

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都可以让我短暂的认知失调,我无法想像,如果我只是一个孩子,而对我做出这样行为的人,是与我关系更亲密的对象时,我认知失调的情况可能会更严重,当机的时间也会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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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骚扰底下的复杂心理:我们可以逃避,也可以选择勇敢面对

我们尝试着让孩子明白,有些部位不能让别人碰,当你感觉到不舒服时,要表达自己的立场。

但是,我们该如何让孩子理解(或者做好准备),有很多你信任,依赖,理因带给你满满安全感的人,仍有可能在你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对你做出恶意的举动。

我们认为孩子可能会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承受⋯⋯但那是不是因为,身为大人的我们,大部份的时候,也无法理解,无法承受这样的真实?

性骚扰的事,向来是很难启齿,很难被讨论,也很难被解决的难题,但,我曾经在吕嘉惠老师的演讲上,听到一句很有力量的话。

她说:“知识就是力量,当你熟悉诈骗集团的各种诈骗手法(不管是利用你对金钱的贪心,或是你对亲人的在乎等等),你就比较不容易被诈骗。”

我们可以选择面对,也可以选择逃避。面对真相或许会带来很大的冲击和恐惧,但当你逐步去理解各种情境,以及我们的心是如何运作的,才有机会长出新的能力和应对的智慧。

我相信,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