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交往的对象没有带给我足够的喜悦,一定我还没遇到够完美的那个人⋯⋯。将视线从现实移开,会让你离幸福越来越远。

文|约瑟夫.布尔戈

山姆:从第一次接触到她起,我就知道是她。那种感觉就像回到家一样,只不过是一个我还未到过的家。——电影《西雅图夜未眠》(Sleepless in Seattle,1993)

上一章节讲解了人们为消除模糊感而依靠的“分裂”手段,包括复杂情感与矛盾心态,同时还透过克洛伊的例子,解说分裂如何扭曲我们对他人的理解:站在对立位置的朋友恶意十足,自己的侄子则被美化得无以复加。作为这种分裂的结果,我们会倾向于憎恨对方,同时理想化自身。本章的主题正是理想化,它经常伴随分裂而来,同时也是一种独立存在的防卫机制。

理想是一种完美、美好或卓越的标准,理想化是指将普通状态或凡人提升到完美的状态。大多数人对此过程都能有直接的理解,我们明白这涉及不切实际的希望或期待,通常会走向幻灭,最熟悉的例子就是浪漫爱情。爱情萌芽之初,所爱之人经常是完美的化身,品行俱佳;随着时间推进,当理想化逐渐消失,才会开始看到对方的真面目。若此时的幻灭太过严重,则有可能终止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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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理想化他人,我们还可能理想化某段经历,甚至是我们自身。

理想化某段经历,即是认为其会完全满足我们的需求,或者解决所有的难题。譬如,有人坚信如果某某情况发生,生活的一切都会美好无比。

对自身的理想化,即是认为自己不存在缺点或心理问题,或者认为自己并没有实际看起来那么忧虑或不堪。潜意识里对内在创伤(参考第十一章)怀抱羞耻感的自恋者,会不作他想地认为自己就是完美与美丽的代名词,永远处于他人的嫉妒或仰慕之中。

以上三种形式的理想化——对他人、经历或自身——将会在本章接下来的内容中进行详细探讨。

作为防卫机制的理想化

首先,理想化可能看起来并不像是防卫机制。这的确是常见的心理学概念,但究竟是如何成为防卫机制的呢? 又是以什么方式,体现我们为了回避痛苦而向自己撒谎呢?

分裂简化了模棱两可的难题,即回避不确定与矛盾所带来的痛苦。同样地,理想化则为潜意识中感到绝望或不愿面对的困境,提供了一个简单的“答案”。你是否注意到,那位不断恋爱又失恋,从疯狂迷恋跌入极度失望的朋友,每当一段恋情走到终点时,就会变得意志消沉? 你或许认为他的消沉来自于失望,然而事实是,失望一直伴随着他的每段恋情;未能成功防卫忧郁情绪的理想化,让他不断尝到原本希望避开的感受。

换句话说,有些人像成瘾一样投入恋情,是因为将其作为一种对抗忧郁的途径。他们与对方的结合,无关真正意义上的情感交流或亲密;渴求的仅仅是陷入恋爱的“嗨感”,将恋爱视作一种逃避痛苦与忧郁的方式,而失恋又将他们带回渴望被治愈的感受中。

反覆从新恋情中体验欣喜与失落,这种情绪起伏容易让人与双极性疾患联想在一起,我们常称之为躁郁症(我发现用此术语更为有效且具体)。实际上,躁郁症与反覆恋爱均反映了对理想化思维状态的依赖——迷恋或热衷——藉此逃避难以承受的痛苦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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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或许对“轻躁症”一词很熟悉(字面意思是“轻度狂躁”)——虽然并不像躁郁症的表现那般极端而危险,但两者在本质上是相似的。理想化的爱情代表的正是一种轻躁症,目的可能是为了治愈难以承受的忧郁感受。

伊森的故事

我的访客伊森是一位二十来岁、有抱负的年轻作家,患有轻微的躁郁症。他会反覆走进一段关系,然后又走出来。他经常陷入为期数日乃至数周的严重忧郁,在这段时间里,他只能倚靠写作勉强度日。每到夜晚或周末,他会把自己关在家里,写不出半句话,除了看电视,什么都做不成。最后,他会受蛊惑似地离开家,来到酒吧或舞厅,刻意寻找新的恋情,摆脱沮丧情绪。

每当他遇到新对象,迷恋会让他拥有一种“嗨感”,直至恋情结束,那种感觉便随之消失。这一过程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周。伊森总是理想化那些对象,赋予她们实际上并不具备的特质,却无视她们真实的样貌。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他便会感觉幻灭,中断刚建立不久的恋情,再次陷入忧郁。很长一段时间,伊森都无法面对自己忧郁的潜在原因——强大而极具破坏力的愤怒。某种程度上,愤怒源自于他渴望不费吹灰之力即能得到想要的一切。而他透过恋情找到了一种神奇的疗愈,当药效消失,就再换一段新的恋情。

理想的文化意象

或许你认识其他“伊森”(尽管更换爱情的速度或许没有那样夸张),抑或你就是“伊森”。我们的文化不断灌输理想化的爱与“从此幸福快乐”的意象,好似正确的关系会解决我们的一切难题;很多人期待拥有一场象征爱情结晶的完美婚礼。

尤其是浪漫的好莱坞喜剧,更是不停向我们狂轰滥炸完美的爱情意象:魅力无穷的双方坠入爱河,克服了重重障碍,最终骑着马儿,迎着落日余晖渐渐远去——这是爱情电影中相当常见的结局,比如 1987 年上映的电影《公主新娘》(The Princess Bride),那当然只是童话,但是自此以后,很多成年人相信了童话。

寻求理想化的爱情,其中亦包含了渴望达到完美状态,以此解决一切难题与摆脱痛苦。它反映了对魔法的幻想,就像本章开头引用的《西雅图夜未眠》台词。当山姆在电影结尾牵起安妮的手,观众也同样认为那是一次充满魔力的碰触,这对新人从此将过着幸福的生活。

理想化与分裂

爱情中的“理想化”,有赖“分裂”机制的运作:当我们对所爱之人产生矛盾心理时,透过分裂,即可排除任何与“真爱”相互冲突的情感或疑虑,通常还会藉由“投射”机制的运作(将在下一章中说明)。反反覆覆的恋爱关系会尽可能持续依附于完美幻觉,直到现实将其打破。到时候,先前完美无瑕的伴侣瞬间变得一文不值,从天上跌入尘埃。

现在你应该十分清楚,这种理想化的浪漫情感,尽管我们会用“爱情”一词描绘,实则有别于在长期关系中发展出的那种爱情。很多人说起恋爱,会与其他形式的爱区别看待,将浪漫的爱建立在对爱人的理想化上,然而,更现实的爱包含着看待对方的多重视角,其中包括对方恼人的特质或行为,理想化的爱情则不会为复杂情绪留任何生存余地。

但在另一方面,恋爱早期的理想化也并非一无是处。很多年前,我的治疗师告诉我,这种浪漫情感能够帮助我们减轻与陌生人接触时的焦虑。把自己袒露在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面前,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情——我们甚至可能因此杜绝与他人接触的机会。作为一种防卫机制,浪漫的爱情(理想化)帮我们克服了这种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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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关系,需要我们从与理想对象的完美爱情中醒过来,理解面前的伴侣其实已经非常好了。最好的情况,不外乎是当理想化逐渐消失不见,我们基于对伴侣的真实好感,建立起真正的亲密关系。然而,一旦理想化发展为一种强大的防卫机制,使人失去面对真相的能力时,我们终将任凭幻灭、绝望与忧郁摆布。

英雄与名人

在我们的文化里,我们也会理想化某些公众人物,尤其是有名的运动员和电影明星。我们不将他们看作像自己一样的普通人,而是视为完人:他们是实现理想的英雄;身为名人,他们过着远离苦难、令人称羡的生活。

乍看之下,这种理想化似乎和防卫机制八竿子打不着,理想化名人怎么会成了我们为回避痛苦而对自己撒的谎呢? 我承认,它算不上极强大的防卫机制,但的确包含了一种自我欺骗:(我们告诉自己)有些人很幸运,过着与众不同的生活,不会和我们一样感受到不快、失落与沮丧。即便他们会痛苦,也和我们的痛苦不在同一个等级上——而是崇高的,甚至令人羡慕的痛苦,就因为他们是名人。在我们的文化里,渴望出名,成了逃避平凡生活的方式。

我们对明星生活的迷恋,还可能形成在市井、学校及公司闲聊时的话题,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取代实现的感受。这一刻,彷佛从平凡世界里逃离出来,共享名人的美丽人生。但在另一层面上——通常是出于无意识——我们却又嫉妒着名人遥不可及的理想生活。因此,当他们名声崩塌,我们会无意识地暗自窃喜(有时也会公开看笑话)。于是便有了铺天盖地而来的八卦杂志,以背叛、虐待与丑闻为卖点。

对经历的理想化

认为“如果⋯⋯”便能过上幸福生活的人,常常理想化某个未来事件,因为他们无力解决眼下的困境。困境有时是外在的,但更多时候来自内在。

以我为例,我理想化某些经历的倾向是(而且一直都是)很强烈的。小时候,家人甚少团聚,即便相聚也没留下多少愉快的记忆;唯一共度的假期,是利用为期三天的周末在红杉国家森林露营,或者从加州开车去德州探望母亲的家人,全程枯燥沉闷。

在我结婚生子后,我开始对家庭旅行充满理想化的期待,彷佛一次旅行就能解决生活中的一切问题,完美的家庭旅行将会弥补我的童年缺憾。翻阅度假时拍的照片,你会明显发现我的心情随着意识到家人们依旧争吵不休而逐渐沉重。至今,我的孩子都在嘲笑我对完美家庭旅行的理想化期待。

很多人会以类似方式理想化假期时光。“等我到了夏威夷,一切就都好了。”或者“这真是个好地方! 如果能一辈子住在这里,一定幸福无比。”令人遗憾的是,等假期结束,那段逝去的时光未能成为低潮的完美解药,我们最终还是得回归有缺憾的生活,面对内心的种种难题。当然,那些可能实现的理想化经历,仍然会不断投射到假想的未来里。“如果换一份工作”“如果搬到另一座城市”“如果买下那台电视”⋯⋯我们依然妄想在实现一系列没完没了的“如果”之后,生活就会发生剧烈的变化。

就爱情而言,这种理想化常常夹带着兴奋感,可以作为一种情绪上的抗忧郁剂。对即将发生事件的高涨热情,让我们忘却一切痛苦。不需要面对眼前的任何难题,因为想像中的完美体验,即是一切难题的解答。

对自我的理想化

当我们对内在创伤的羞耻与绝望过于严重时,出于无助,我们会倾向否认事实并创造一种理想化的自我形象——对自我的幻想——作为掩饰:“我并没有为自己的混乱感到羞耻和绝望,我其实是一个人人羡慕的优秀天才。”简而言之,这就是自恋防卫,始于否认与对理想化的依赖。自恋者会理想化自身,同时也渴望他人理想化自己。

你可能认识这样的人:经常谈论一件了不起的经历,一场惊艳的旅行,一些幸运的巧遇或曾经获得的奖项;在派对上,人们对他留下了多美好的印象;在绩效考核中,他得到了多优良的评价⋯⋯有时,你也曾羡慕过这样的人,而这就是对方(潜意识中)想让你感受到的。我会在下一章(投射)详细探讨该防卫机制的形成。

自恋者依靠他人的羡慕和嫉妒,支撑对自我的理想化,因为自恋是对抗羞耻感的主要防卫手段。我将会在第十一章中更详细讨论这样的机制。

防卫的目的

渴望找到一种彻底而永久性解决复杂问题的答案,无论是针对内在抑或是外在的难题,这便是理想化的特征。它通常伴随着分裂,因此会在好与坏(完美与一文不值)、爱与恨之间来回切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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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求与依赖

严重依赖“理想化”机制的人,很难接受亲密关系的真相,因此难免会对关系感到沮丧与失望。当这些感受出现时,当事人可能会从最初的过度理想化,转而贬低甚至厌恶对方。

若你经常经历这种循环——对刚认识的人(朋友或恋爱对象)满怀迷恋,随后又深感失望,结果彼此的关系变得一文不值——那么,你便是在以理想化作为防卫。倾向于选择第二组叙述的读者,或许正在依赖此机制。

惯于理想化对方的人,通常是为了与对方达到一种完美的亲密状态,宛如融合彼此、不分你我。你可能认识“连体婴”般的夫妇,无论做什么都要在一起,连兴趣也完全一致。也许当你坠入爱河时,也会忽视其他任何关系,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位成了生活重心的人身上。全心投入于一段关系之中,每时每刻都想黏在一起,好似其他事情都无关紧要,并认定对方握有开启幸福的钥匙——这即是理想化的表现方式。

对朋友与爱人有着超高标准的人,也是在利用理想化作为防卫,这通常是因为无法承受真实关系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沮丧与失望。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会理想化不曾相遇的朋友、未来的灵魂伴侣,假设那些人将会完美契合自己的期望。与现实存在的人不同,那位假想的朋友或爱恋对象永远不会令你失望,绝对不会与你产生分歧,也绝对不会粗鲁地伤害你。

情绪

在躁郁症的发病周期中,患者会游走在过度乐观与绝望两个极端,同时表现出分裂与理想化。即便你的情况并不吻合双极性情感疾患本身的条件,你仍然可能反覆经历“棒极了”与“糟透了”的体验。你或许早已感到好奇,为什么上周的自己感觉像是站在世界之巅——对生活与未来充满热情——但在一周后又感到了无生趣,却找不出任何理由? 这也许是理想化在捣乱。认同第四组叙述的读者,容易依赖此防卫机制。

若你做事容易三分钟热度——无论是对培养新的兴趣、一份新工作、另一座城市或国家,还是购买最新型的手机——可能表示理想化正在发挥作用,特别是当你的希望和失望同等强烈时。若你察觉自己经常思考“如果⋯⋯生活就会大不同”,那么,你已经过于理想化未来事件了。

滥用古柯硷的人,会理想化吸食过程中体验到的快感,将其当作解决个人问题或痛苦的解药。承受不了自身痛苦的人常透过各种各样的“药物”自我治疗,其中包括极限运动时释放的脑内啡快感,以及寻求刺激获得的肾上腺素激增。还有一些精神状态也被予以了理想化,作为“治愈”内心烦恼的方式。

拥有此处描述的所有特点的人,会难以建立起真正的友谊或维持亲密关系,因为对“完美”状态的渴望,使他们无法看清内心的真相,故而无法和他人建立真正的联系。

自尊

当人在无意识中与羞耻感为伍时,经常会向他人寻求赞赏,藉此替代自身真正的自尊。若羞耻感太过严重,力图表现完美以令人羡慕的动机,将会变得无比强烈。认同第五组叙述的读者,倾向于理想化自己,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拥有一切”。若你在朋友或熟人面前有着极强的优越感——可能是关于金钱、脑力、外表或职业,同时无时无刻不拐弯抹角地传达这份优越感,那么,你正在依靠对自己的理想化,回避羞耻感或低自尊。

当这样的两个人建立起关系时,通常会向彼此展现出自己理想的一面,关系变成了两个人自我形象的附属物,双方希望以此引起他人的羡慕或嫉妒。这段关系仰赖两人之间相互的理想化得以延续,其中一人会透过支持另一人的防卫举动,避开羞耻感。

认同第六组叙述的读者,倾向于理想化他人,却又对自己深感失望。他们思考时通常非黑即白:其他人过着好日子,我过得却不尽如人意。如果你经常希望自己是别人——譬如你有偶像或崇拜的英雄人物,感觉他们与自己相距甚远,他们是生活在琼宇中的贵族,而你是灰头土脸的卑微农民——这表示理想化正在脑中运作。这种本身令人难受无比的心理状态,究竟是如何成为回避痛苦的心理防卫的呢? 我会在第十一章进行详细探讨。

若你沉迷于光彩照人的名流生活,几乎可以断定你拥有理想化的倾向。渴望过着摇滚明星、演员及其他名人的生活,这代表着对痛苦自我的抗拒,同时也代表渴望遁入没有痛苦的理想国度。